“臣是有话要说!”杨荣揖首而立。
朱瞻基仔细地凝望着他,他已经五十六岁了,除了黑色须发中微微掺杂着些许花白,面容依旧神清气秀,好似伴月的孤星,又像是崖边的不老松,特别是那双黑瞳,里面的内容太过丰富,让人参不透。令人诧异的是,他的官服竟然洁净如新,甚至连下摆之处也无半点褶皱。朱瞻基笑了,心中暗暗有数,在如此急行军的恶劣环境中他还如此注重仪表,那对于官职与名利,他又怎能真正做到心如止水?于是,朱瞻基缓缓说道:“既然是有话要说,就请杨学士坐下慢慢说,朕一定仔细聆听教诲!”
“臣不敢!”杨荣英眉轻挑,眸中的深邃更加幽远。
“范弘,上茶!”朱瞻基轻声吩咐着。
杨荣眉头微皱,想要开口又独自忍下,终于依从朱瞻基所言,谢了恩坐在下首的椅子上。
“这是上好的‘大红袍’!
”朱瞻基用盖碗轻轻拨去漂在上面的茶叶,凑在茶盏前深深吸了口气,立即笑道,“真是好茶,记得‘大红袍’这个名字和背后的故事,还是杨学士当年讲给朕听的,朕一直都记得。”
“皇上!”杨荣再次起身,他揖手道,“皇上,臣留下来只想对皇上说一句话。这句话,当年成祖爷靖难起兵攻入应天城,在金川门破城之前曾经说过;在灾荒时节全国赋税只收上来三成的情况下,仍旧力排众议下旨让郑和领船队出航时说过;在满朝文武众口一词的反对声中仍执意迁都北京时说过;在远征漠北时说过,在南讨交趾时仍说过……”
朱瞻基点了点头,没有丝毫不耐烦,他也站起身颔首道:“朕愿闻其详!”
“成祖爷说:‘朕做事,素来不为虚名,只求上不愧天,下不负民。'”杨荣说此话时,目光中有些恍惚,似乎是在看着朱瞻基,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他定定地一字一句说完之后,便重重地跪下。
半晌,朱瞻基未发一语,唇边渐渐漾起一丝苦涩,是的,果然一切都没有逃脱他的眼睛。
朱瞻基弯下腰,伸手将杨荣扶起:“先生教训得是,瞻基一定谨记于心,永世不忘!”这样的称呼和自称与当年他为皇太孙聆听杨荣教诲时一模一样。
“皇上!”杨荣怔愣住了,“皇上不怪臣逾越?”
朱瞻基摇了摇头,将杨荣请于座上,冲着杨荣深深施了一个揖礼。
“皇上,皇上万万不可,这是折煞下臣了!”杨荣的声音中微微带着几许颤音,他强忍着自己的情绪,努力不让自己在圣上面前失仪,可是泪珠却不听使唤地在眼眶中打晃。
朱瞻基索性背转过身,好像在看悬于壁上的地图,实际上是让杨荣掏出手帕拂去夺眶而出的泪水。
“皇上今日在阵前的言行必将传颂于九州,令天下敬仰称颂,只是此举太过凶险。杨荣越礼犯言是恳请皇上以天下为念、以百姓为念,再与汉王相遇时,万万不可因为一时仁善而铸成大错。”杨荣冲着朱瞻基的背影郑重说道。
“好,朕记下了!”朱瞻基转过身盯着杨荣看了又看。
只把杨荣看得坐立不安,“皇上?”
朱瞻基朗声大笑,“今日最大的收获,不是以险招求得天下称颂的贤名,也不是安了王叔之怨恨。今日此举,竟然能逼先生放下芥蒂,再次敞开心扉为朕谋事,朕实在是太高兴了!”
“皇上!”杨荣面露惭愧之色,“非是臣不肯效力,而是因为臣确有难言之隐!”
朱瞻基点了点头:“朕知道,皇爷爷过世以后,父皇登基。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作为永乐朝的权臣,父皇未能重用先生,先生自然是受了委屈。如今朕执掌江山,主少国疑,先生观望观望,朕也是可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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