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觉非在医院住了十天,方辰一共去了四次,有时是一整个白天,有时是一整个晚上。
所以碰到邢江来也是不可避免的。
作为集团的掌舵者,不管是什么情况下邢江来都会将自己的外表打理得端正体面,容光焕发。
今天也一样。
但方辰还是在他一丝不苟的鬓边,发现了几根新生出来的白发。
她别开头,借着洗碗离开了病房。
邢江来看着方辰的背影,皱了皱眉:这孩子……性格上倒是完全随了她妈。
小小的人,脾气老大。
当年,他和妹妹之间靠的是妻子调停。
那现在呢?谁来帮忙?
况且,如今的情况,可远比当年复杂。
邢江来看了眼正心不在焉地听妻子说话的邢觉非,突然觉得,也许方辰搬出去并不是什么坏事。
只要她别跑太远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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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觉非出院那天,秦为径来了。
这呆子一边啃着他姐削给他哥的红蛇果,一边问道:“毛嘉欣那个男朋友……人怎么样啊?”
方辰低头一笑:“就那样,能看。”
“那吴赛赛呢,她最近还好吧?”
“怎么?你要找她复合?”女人眉毛挑了挑。
秦为径脸一红,不停摆手:“没有没有,我就关心一下。”
“小五,路还长。以后你会遇到更合适的人的。”方辰说完,轻轻地拍了拍秦为径的肩膀。
“以后?要不……咱们俩再相一次亲,凑合凑合?”
秦家小五不知死活地开了个玩笑。然后……
“滚。”
“滚!!!”
第二个滚是邢觉非说的。
秦为径一脸惊愕地看了眼他那个三哥,又看了眼方辰——显然,很多事他是刚刚才知晓。
方辰扶额:这孩子……未免也太迟钝了些!
将落下的稿子和专业课补完,方辰出门和毛嘉欣逛了次街。
看着路上正带着圣诞帽发传单的小伙子小姑娘,她这才惊觉今天是什么日子。
逛完,毛嘉欣开车将她送到了小区门口。
“周继晚上约了我看电影,你呢?你有什么安排?”
“明知故问。我当然是回家和阿杜一起共进晚餐啊!它吃猫粮,我吃狗粮,丰盛!”
“你这狗粮只怕是吃不成了呢。”毛嘉欣对着方辰身后的某人挑了挑眉,“那个谁!过来交接!”
邢觉非含笑走过来,拉开副驾驶的门,朝里面的女人伸出了手。
绅士啊。
可下一秒,他的手就被人狠狠拍了一下。
但方辰还是别扭着一张脸,乖乖地走到邢觉非的车上坐好了。
“我们去哪儿?”
她看着窗外,继续甩脸色——反正那谁谁谁就喜欢看她这样。
“你饿不饿?不饿的话,可以先去看电影。”
邢觉非确实喜欢,他看着女人的后脑勺,声音都轻快了不少。
“那就看电影吧。”
其实无所谓做什么的,方辰……只是不想一个人。
歌里唱:落单的恋人,最怕过节。
她用十年孤寂来体会这句词,深以为然。
电影是邢觉非选的——爱情片,也是动作片——不是日本的。
片名很长,长到用力过猛。当然,用力够猛的不止是片名——编剧煽情的煽得很用力,演员挤泪也挤得很用力,观众憋笑憋得也很用力。
但方辰还是哭了。
前排有一对情人在接吻,旁若无人的,还以为别人都看不见。
傻。
就像当年的他和她。
这好像是方辰第二次在电影院哭?
上一次,是在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童朗的时候。那次看的是个动画片,片名叫《麦兜当当伴我心》。
麦兜很可爱,麦太也很可爱,春田花花幼儿园的全体小朋友都很可爱。
但是当可爱的他们唱出“我愿似一块扣肉,扣住你梅菜扣住你手”时,方辰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吓得身边的毛嘉欣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她好想做扣肉,好想做梅菜,好想好想做被扣住的那只手……但这个梦,已经没有人和她一起完成了。
她的肉肉不在了。
坐在邢觉非身边,方辰不敢大声哭。
明天就是童朗的生日了呢。景岚不在,他会是一个人过吗?
怎么可能?!
人家有家人,有朋友,有事业,还有钱。圆满如斯,哪里轮得到自己这孤家寡人来操心?
贱啊她。
想到这儿,方辰没忍住就眼泪汹涌。
邢觉非默默扣住了她的手:“我们出去吧?这片子不好看。”
他拉着她走出了电影院,然后去了一家日本料理店。
安静地吃完,邢觉非将方辰送回了楼下。
男人看着她的眼神深邃又明亮:“方辰,圣诞节不是为他一个人过的。以后再想起这天,你的记忆里……也应该有我。”
他没说只应该有我,他说的是也应该有我。
多有诚意,多大的让步。
人应该知足。
方辰轻轻嗯了一声。
邢觉非的手将她圈进了怀里,她回手搂住了他的腰。
很温暖,很安心。
但方辰的脑子里想的,心里念的,还是那个人。
她就是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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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真犯贱啊!
童朗坐在车里,看着不远处那对相拥在一起的璧人,低声骂了一句。
大老远飞回来,在方辰家楼下等了三小时,就为看到这一幕。
贱啊他。
但童朗就想回来。
哪怕后天就必须飞回去,哪怕家里一大堆烂事在等着他解决——妹妹闹着要和女人结婚,弟弟哭着要去尼泊尔出家,就连那个放荡不羁的便宜表弟,都凑热闹一般嚷着要离婚来中国挽回真爱。
一团麻。
但童朗还是回来了。
毕竟以前每年的生日方辰都和他在一起的。所以……生日一定要和喜欢的人一起过——如果只是在同一个城市也算的话。
童朗自虐似地盯住那两个人,一动不动。
盯着盯着,男人想起一个叫Oscar的小天使说过的话:
“不可以再看星星了哦!不然妈妈会伤心的!”
童朗没有妈妈来为他伤心。他就一个人。
所以他想看就看,没所谓的。
反正,爱他的人,他爱的人,终究是没有一个留在身边。
没所谓的。
那两个人牵着手上了楼。楼道里的灯亮了,又暗了,依然没人下楼来。
童朗终于熬不住了。
“回去吧。”他说。
小吴把他放到了公寓楼下。
洗完澡,拿了瓶酒,童朗对着月亮自斟自酌。喝了不知道多少,男人像死了一样倒在床上。
梦里有人轻声对他说:生日快乐啊,肉肉。
童朗就这么醒了。
天还是黑的,他打开手机,眼睛却亮了起来——有人也没睡。
“画完稿子才发现都这个点了,反正也是睡不着了,那就祝全世界所有在今夜失眠的人节日快乐,永远快乐。爱你们所有!比心!”
他也失眠了,所以方辰祝他永远快乐了;方辰爱所有人,所以也是爱他的。
童朗很快乐,起码在这一刻是的。
又看了眼这条状态,男人眉毛一挑:画稿子?到现在?那……就是没做别的了?
她可真乖!
也是真傻。
那个邢觉非,有哪里不好啊?
好像确实没自己好。
童朗一边窃喜,一边替方辰可惜。但心底终归还是高兴的。
毕竟他就是个混蛋,一个卑劣又自私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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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继接到童朗电话的时候正在“早锻炼”。
“你特么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不是不回来了吗?……什么?出来喝酒?爷没空!爷忙着呢!”
“谁啊?”激情被打断,毛嘉欣突然就没了兴致,翻过身,她伸手从床头拿了内衣准备穿上。
“童朗。”
周继随口一答,答完却发现自己提错了人。
果然,毛嘉欣腾地就支起了身子:“他回来做什么?又跑来招惹方辰啊?当我死了?艹!”
想起方辰被这人搞得想断断不掉,想恨又恨不了的苦逼样,毛嘉欣气得当场爆炸。
“不是不是。”周继摸着她的头发,顺了顺猫儿炸起来的毛,“人回来……回来给朋友送礼!好像是以前的铁哥们儿生了个儿子?嗯,对,就是这样。”
“编,继续编。”毛嘉欣冷笑一声,掀开被子下了床,“童朗……可是连那铁哥们儿结婚的时候都没舍得回来的啊。”
她的声音很平淡,但周继的太阳穴还是突突跳了一下。
操!
什么铁哥们儿?! 那是他女人的前夫!他好死不死,提这茬儿干嘛啊?!
周继上来就给了自己一耳光,跳下床撵到毛嘉欣跟前:
“你干嘛去?”
“洗澡!回家!”女人只穿了件内衣,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火辣辣的。
“等会儿,我、我尿急!”
卫生间的门被砰的一声关上,毛嘉欣无语地坐回了床上。
周继出来的时候,身上湿漉漉。
她眯着眼,上下打量:“上厕所还带洗澡……怎么?翔拉在裤子里了?”
“还真是。来,你帮我看看,这儿洗干净没?”周继笑嘻嘻的将毛嘉欣的手往那地方摁。
“滚啊,谁要看?!”
一把甩开男人的手,她关门进了浴室:自己怎么就偏爱这种死皮赖脸的货色呢?
毛嘉欣一边恨恨打着泡沫,一边暗骂自己犯贱。
等她出来的时候,周继已经穿戴整齐了。
“快,我送送你。”男人笑得鸡贼又灿烂。
昨晚的狂欢,在闹市区留下一地狼藉,但也给城市道路腾出了大片地方。人都在家里补觉,所以此时的路上是一片空旷。
不过二十来分钟,周继就将毛嘉欣送到了楼下。
“毛毛。”男人开口,语气温柔。
他很喜欢这么喊她。
毛嘉欣停下解安全带的手,看了这人一眼。
周继直视前方,嘴角却带着笑:
“你和那个人,认识多少年了?”
“十三、四年吧。”
“哦。”周继摸了摸下巴,“那也还好啊,这么看咱们俩的交情也没少到哪里去。”
“你这儿……洗澡进水了?”
毛嘉欣戳了戳他的太阳穴。
“没。我……一直记得你。”
“嗯?”男人没头没尾一句话,让女人愣住了。
周继突然倾身过来吻她。
缠绵的吻结束,他捧着女人的脸,两人额头抵着额头,谁都没有动一下。
良久,周继叹了口气,问道:
“你后来……为什么不来画室了?”
女人哑然。
对啊,为什么呢?
如果……
算了,没如果。
“你不来找我,那只能我来找你了。”周继用指腹轻轻擦掉女人脸颊上的那滴泪,再次吻上了她的唇。
车窗没关,冬天冷冽的风呼呼地从外面灌了进来。但就连它,也没办法让正沦陷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的两人,清醒半分。
后来的毛嘉欣每每回想起这天,脑子里响起的都是某部经典电影里的台词:
——当我们遇见时,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我觉得,你看起来就像圣诞节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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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单的童朗把金丰给约出来了。
“来,欠你的几顿酒,哥今天一起补上。”他端着杯子,表情看起来不好不坏。
“臭小子,生日快乐啊。”
金丰说着,抬手和他碰了碰杯,然后不等他说话,一口闷了。
“亏你还记得。”
“可不得记得么?每年这天,嘉欣都不在家待……你猜,她干嘛去了?”
童朗不说话。
“她陪邢方辰去了,因为怕她出事。”金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哥们儿,我不知道你是藏了什么事,你不告诉我,我也不问。但是你不能这样。有些人错过了,就没了,找不回来的。”
“我不打算找回来。找回来耽误人一辈子,犯不着。”
闻言,金丰一口酒堵在喉中,咽进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
“你要死了?”
“差不多吧。有时候活着,不比死了好。”
看到他的表情,童朗憋笑,笑完又觉得有些苦涩。
金丰这才松了口气。他缓了缓心神,道:“不不不,活着就是活着,活着就是比死了好。”
只要活着,就都还有机会。
童朗又不说话了。
“来,给你看看我儿子照片,高兴一下。”金丰说着拿出了手机。
“……”
“可不可爱?”他不停划拉着相册,“反正……她说很可爱。”
童朗抬眸看了看金丰——这人的脸上一点都没有初为人父的那股兴奋劲。
“怎么?你比较想要个闺女?”
“我想要什么?我没想法。反正他们都很高兴,所以我每天都得跟着高兴。我的想法……不重要。”
金丰说着将手机收了起来。
“别这样。孩子没错,对他好点。”
“我知道。”金丰又闷了一口酒,“我妈没几年好活了。她能高兴一天,我就能多忍一天。”
闻言,童朗摇了摇头:“我就不该约你出来。你该回去陪他们。”
“你不约我,我今天也是一个人过。昨天,我去领证了……孩子要上户口,没办法。但我真的不想再看见她了。那女的谁啊?她为什么住我家?我他妈又是谁啊?我老婆呢?我把老婆弄哪儿去了?”金丰喝的有点急,他仰着头,靠在了椅背上喘着气,“你说得对。活着,还真他妈不比死了好多少。”
这么一个全世界都在狂欢的日子里,有两个主动选择落单的男人,正各自沉沦在酒精与回忆里,无法自拔。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4000,麦兜系码字,用麦兜,发麦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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