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局长捻起一片桔子吃了,桔子的甜度比想象中的好,真的是甜而不腻,后味还有浅浅的酸香,把前面的甜迅速中和,在口腔里留下一片清爽,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再拿一片来吃。
丁局长就手里举着桔瓣儿,嘴里的还没咽下去呢,有些含糊的和秦凝说:
“嗯嗯,小秦啊,本来你不来,我也要想办法找你了,文化局今年有一个编制名额,你不是马上要中学毕业了吗?不如你去你们那儿的文化站工作,混个两三个月,我让你们清溪公社的文化站站长给你报批,半年的,你就是国家干部啦,怎么样?”
丁局长说完,得意的看着秦凝,擎等着秦凝欢呼雀跃了,毕竟在世人眼里,这简直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那眼“泉”啊!
高阿姨也得意的坐到秦凝身边,说:
“小秦,你这么帮我们,我们不会给你亏吃的,阿姨替你想过了,等你转正了,阿姨再帮你介绍个城里对象!那到时候,你就能嫁到城里了!再让你丁伯伯给你把工作也调上来,那日子,不要太好喔!”
秦凝笑着,手支在下巴上,大眼睛弯弯的,先甜甜一声:
“谢谢丁伯伯,谢谢高阿姨,你们真的是太为我着想了!本来我们那中学小学的陶校长就说了,文化站长提过一次,说我有画画的能力,毕业了可以去文化站画宣传画呢!不过……”
高阿姨听着,眼里都是笑,满意的和丈夫对视一眼,正要再说什么呢,秦凝忽然来了个大转弯的“不过”,还顿在那儿不说话了。
连丁局长也禁不住问:“不过什么?”
秦凝支着的身体靠近高阿姨一些,再把水果盆子捧到丁局长面前,像个平常人家里最疼爱的小女儿那样亲近:
“呵呵,不过,丁伯伯,这个转正……转正名额这么难得,要是被我这刚毕业的愣头青乍然得了去,那我……就算在文化站再努力,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况且,我知道的,清溪公社文化站好几年没有转正名额了,有的人兢兢业业的当临时工当了几年了都没有转正,我这突然去几个月就转正,对人家也不公平。
那人家心里一委屈,说不定就在背后说您哩!毕竟上回我在县里表演打鼓,我们清溪公社好几个领导都知道我跟你认识,还说我是您亲侄女什么的呢!
丁伯伯,我知道您是真的为我好,但我不能给您添麻烦,咱们平时能来往着,我已经很开心了,至于这么宝贵的名额,给我真是不合适。
我这倒是想跟您求个情,那个在文化站教打鼓的陶丽芬,就是清溪公社中学小学陶校长的妹妹,虽然学历不够格,但是这一年成绩还是有的,现在市委宣传部的几次活动,还不是他们鼓乐队唱主角?
丁伯伯,要是可以,请您把这个名额给陶丽芬吧,我一定会让陶丽芬和陶校长好好谢谢您,我也会单独谢谢您,您看……”
丁局长愣住:“啊?你,不要转正?”
高阿姨也愣住:“小秦,你到底年龄小,你到底知不知道,这种编制名额多么难得呢?”
秦凝拿桔子盘往丁局长递:
“伯伯您吃!您吃着好,我再帮您去弄点,快过年了,你们一定也有些老上级老同事要给个节礼啥的,这蜜桔或许能担当一下的呢!”
又转向高阿姨甜甜的叫:
“阿姨!阿姨您看您说的,我哪里不知道这编制名额难得!可就是因为难得,我才不能要啊,我这刚毕业的一个小细娘,去文化站工作几个月,就转正啦?那背后数落我数落丁局长的不知道会有多少!
这编制名额,给了陶丽芬,那就是丁伯伯独具慧眼,不拘一格用人才,给我……呵呵,说闲话的可就多了。
所以,阿姨,我嘛,还是再等等吧,等丁伯伯啥时候又高升了,升到县委常委去了,各方面稳当了,我自己也在文化站做出些成绩来了,那我就腆着脸的再来请伯伯帮个忙,给我弄个编制名额,那就不会打眼啦!阿姨,您仔细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这……”
高阿姨顿住,和丈夫对望。
两人不禁同时叹气。
丁局长先说话:
“唉,小秦,你这个孩子啊,真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这么的……有想法!你说的也确实,这个名额很多人盯着的,我这……嗐!你提醒的也是,虽说我和你高阿姨是真心想帮你,但你年纪也确实小……
那,好吧,你先工作两年再说,只要伯伯还在这个位置上,总有机会的,就是你说的那个陶丽芬……”
“哎呀,伯伯答应了!我先帮陶丽芬谢谢您。这个陶丽芬啊,就是学历低了点,但现在不是有鼓乐队这个成绩摆在那儿嘛,我回头就让她好好写个申请,也让她好好想想怎么谢您,呵呵呵呵!”
秦凝眯缝起眼,笑的像个傻子。
高阿姨撇了撇嘴,说:“那个什么陶丽芬,我们压根也不认识,这可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我知道,都是因为阿姨看得起我,我一定会和陶丽芬说的,哎呀,不认识有不认识的好处嘛,这样不是更加显得咱丁伯伯是秉公对待人员编制嘛!阿姨,谢谢您啊,您说,这蜜桔怎么样?你们要是要的话,我得赶紧让人送来,冬至过了,再不送年礼可就迟啦。”
昭文县这个地方,要是有师长的、或一年中曾经麻烦过别人的,再或者跟人借了钱还没还的,临近年底的时候,一定要送年礼的,这是规矩,也是习俗。
丁局长这种领导,会有别人来送礼,但也要给别自己的师长送礼,那这样的礼,就不能是随手拿人家送来的转送了,高一级的师长看看不上,一定要送的新颖别致些才能得到师长的看重嘛!
这会儿秦凝一提醒,高阿姨作为刚刚给了秦凝一个大脸面的施予者,就没有再客气:
“你这蜜桔真是好。你要是能弄得到,你给我弄个一百斤,你丁伯伯送送人,我们自己留一点吃着也好。对了,我出钱买啊,可不能让你掏钱!”
“一百斤……行,我帮你打电话出去问,钱不钱的再说。”
呵呵,一开口就是一百斤的大口吻!但秦凝应下了,她有她的打算。
没想到丁局长也开口了:
“小秦,别的,倒也没什么,就是上回那个酒……你能不能再帮我弄一点。你不知道,我上回跟县委里头的老同学喝了一次,哎呀,人家就念叨上了,你给伯伯我想想法子啊。”
“酒……倒是真不好弄,人家作坊今年的酒都卖空了。但是丁伯伯开口,我怎么也帮您去搜刮一点出来,因为我知道有个人买了好些收着呢,我帮您去求一点来,不过,估计多不了,只够您送一两个人。”
“行行,能送一两个也很好了。哎呀,你看你一来,又帮我解决了问题了!”
“看您说的,是您给咱清溪公社的某些同志办实事哩!”
你来我往的又客套了几句,秦凝在高阿姨家吃了中饭就告辞了。
她不会让高阿姨和丁局长知道,她原本来,就是想帮陶丽芬求个编制名额的,哪里想到,丁局长还想给她名额呢。
秦凝是真不要这个东西。
她真看不上。
对于她来说,编制不编制的,无非就是一个月有稳定的三十多块工资而已,但这个编制名额拿了,可是个麻烦。
她刚才和丁局长夫妻说的那些话,几乎都是她的真实想法。
她一个农村穷孩子,冷不丁的转正成国家干部了,比周遭的人好太多了,那么,她身上原本可取的东西,在很多人眼里就将统统是放大的缺点。
肯把东西分给人吃将成为炫耀;
穿件好一点的衣服就是嘚瑟;
对人热情是虚情假意;
对人疏离是高傲自私;
更别提她头上那顶隐隐约约的地主崽子帽子了,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去文化站里上班,那么,将有十几双眼睛在无时无刻的盯着她,等着她出错,等着她出丑,等着她从高处跌落尘埃,好能安慰他们那颗忿忿不平的心。
况且这一年她和陶丽芬相处的还不错,陶丽芬千求万求的,让秦凝来找丁局长给个转正编制,要是结果让秦凝得了,那么陶丽芬会怎么想?
可要是反过来,本来该给秦凝的,秦凝让给了陶丽芬,那陶丽芬是什么心情呢?
只怕以后秦凝的活,她都能抢着干了,偶尔秦凝请个假什么的,陶丽芬绝对帮着她说话呢!那些打鼓孩子的权益,秦凝也能在陶丽芬和陶校长面前,大剌剌替他们争取一下。
秦凝是很愿意去文化站混日子的,那样就比她回村里做农活赚工分舒服多了,也能省了村里老娘们对不出工的人的唠叨,但编制不编制的,她根本就无所谓。
她真觉得现在的小日子不错,反正现在政策还没放开做不了生意,她不要那扎眼的编制,就这么像个隐士似的,在这穷乡僻壤过的潇潇洒洒,有啥不好?
有舍才有得。
况且她又不在乎那一点工钱,和人陶丽芬去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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