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阿山抬眼看看生气的丈夫,再看一眼,不骂了,却伏在膝盖上嚎啕大哭。
她哭了好一会儿不停,成有川就重重叹气:
“阿山,别哭了,都是我的错,我没及时告诉你,可这,不都是我们的工作职责吗?他没事,真的没事,现在作业都很安全的,他也不是贸然下井的,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阿山,你不要这样自己吓自己了,你先去歇着吧,我替你去医院换屹萍回来,啊?”
任阿山哭的嗓子都哑了,自己拿袖子擦了眼泪,心里转悠了几圈,就沙哑了嗓子和丈夫辩解:
“你总是这样说,你就会这样说!我只问你,他回了普查队林区驻地了,那他几时能回家呢?我可等着他回来给我写家书呢!”
成有川说:“啧!你要写什么,我不能给你写吗?”
任阿山摆摆手,跟赶鸭子似的:
“不能!我只要我儿子写!我要让我儿子找个对象,早点儿的歇了跟你一样老死在这儿的心思,早点的回老家,早点儿过安稳日子!你爱在这就在这儿吧!我不管了!我也老了,我觉得我也老了,我这一病,我才觉得,我也老了!成有川,我不是铁打的!”
成有川皱眉,深深的看着妻子。
谁说不是呢,一转眼的,妻子也是鬓生白发了,这次一趟老家回来,还没顾上休息,却逢他老母亲又发病,急送到医院。
妻子衣不解带的陪了一星期,终究撑不住了,自己也病了好些天,那,儿子被借调下井的事情,他当时怎么敢和妻子说呢?
唉,确实是他亏欠了妻子啊!
他轻轻的握住任阿山的手:“阿山,你别这样,我知道你辛苦。”
任阿山一把甩开他:
“不,我要这样,我受够了!你不要以为我是说说的。你要继续你的事业就继续好了,我想让老林帮忙,把屹峰调回老家去。
老林现在在苏州混得挺好的,他出面帮忙找找关系,不管什么工作,一个国家编制总归有的,到时候我跟屹峰回老家去!
你也不想想,我爹马上八十了,更老了,老得我再不回去,我连伺候他的机会都没有了!还好现在阿南那边领养了一个姑娘帮着照顾呢!
以前我不知道,还觉得阿南领养一个这么大的姑娘做什么,我还骂人家呢!可现在我回去看了,这姑娘是不错,我摸着良心说,有些事,我这个女儿都想不到呢,人家姑娘就做到了。
你这个人啊,成日的忙你的勘探队你的石头,家里的事一点也不上心。亏得你还总是要儿子跟着你学,可你知道吗,儿子可喜欢阿南家那姑娘呢!那你看,那姑娘在老家呆着呢,我现在就要让那姑娘啊,把屹峰拐回老家去工作,安生!”
成有川眼睛瞪大:“哦?屹峰……有个喜欢的姑娘?几时的事儿?”
“几时的事儿?哈,几时的事?所以我说你呀,你这当爹的,你成日只知道你的工作,你啥时候真心关心过儿子!几时的事我也不知道,反正你儿子喜欢人家姑娘喜欢的什么似的!”
“啧,你自己也不知道还说我!”
“我怎么不能说你,虽说我不知道他几时看上的,但我就是知道他喜欢啊,你知道啥!你就知道让他去做那些危险的事!”
话说不上三句,妻子又绕回去老话题,不过,这次成有川也有话问了:
“等等,你说的,今后让屹峰调回老家,这个事情,是你的主意,还是屹峰的主意?”
任阿山瞪他:“我的主意和屹峰的主意有什么不同?反正能回去的话,总是家里也照应得上!”
成有川说:
“有不同啊!以前儿子虽然聪明,也愿意留下里工作,但没这么积极!他原本还一直说要去当什么工农兵大学生呢,转眼的,他自己申请跑到普查队了,说什么要坚持在第一线,做好基层工作,积累经验,当什么优秀的地质人,给我长脸。
还有,我听关工程师的意思,下##号矿井去,也是他知道了消息,自己联系的关工程师,这个,我刚都没敢告诉你。但你现在这么一说,我觉得,这小子这么拼命,是为了……那个姑娘吧?”
任阿山眨眨眼:“你,你说的,他自己知道了消息,自己去的,是真的?”
成有川一张脸抽了抽:“啊!我骗你干什么?你等他回来自己问他。我觉得,这小子就是为了那个姑娘!哎,这说以后要回老家什么的,是他的主意吧?哼!这小子,又哄你帮他跟我说呢吧?”
“这,不能吧?那么危险的事!”
“怎么不能!我刚调到这来工作的时候,我也想着早点跟你一块儿,我就每天都努力啊,要不然,我怎么能把你和孩子早早接来呢!没工龄没职务没资格啊!”
任阿山看住成有川,半天不说话。
她话是跟丈夫说“不能吧”,可她心里知道,儿子一定是那么想的。
她心里翻滚起来,一会儿的开始怪秦凝迷惑了她儿子,让她儿子现在尽想些要“为国家做贡献”这样的事;一会儿的她又觉得自己不能怪秦凝,要是怪秦凝,那自己又是什么?老成不还说,年轻的时候也这样吗?
她纠结了半天,颓然的靠在椅子上,沉默了。
话说,任阿山刚从老家回来的时候,她的打算是,她先在家等,等儿子有个一两天假期,从普查队的林区驻地那边回来了,她就让儿子写信给秦凝的。
她临走时可是跟秦凝说了好几遍,让秦凝劝劝儿子,别去那辛辛苦苦、还总是野外作业的普查队了,还是安安稳稳的呆在地质大院做做化验什么的就算了,秦凝没拒绝,那她就当答应了。
她还想呢,让儿子和秦凝这么一来二去的,不就热乎起来了嘛!
结果,她从老家回来几个月,到现在也没见过儿子!
先还家里杂事忙,一堆事情,她也没顾上想,可等了一个月儿子没回来,她就问丈夫了。
成有川平时也忙,勘探队的行政工作,各类矿业的专业工作都要顾,平时都不着家,见妻子问,也只说:“哦,儿子忙着呢,刚调了岗,总要熟悉业务的,你急啥。”
好吧,地质勘探队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碰到,她没吭声,继续等。
本来她还想让女儿写封信给江南老家的老父亲报个平安的,想想老人家一看笔迹不对,说不定东想西想,也不好,不如再等几天。
可谁知这一等,她婆婆送了医院,她自己也生了场病,前后躺了近半个月,依然没有看见儿子的身影。
任阿山急了。
她缠着丈夫,让丈夫赶紧的联系儿子,让儿子怎么的也回家一趟。
可是丈夫左推脱右推脱,直拖到今天,才回来和她说,儿子之前是去深林区的一个重点矿井了,现在回来了,不要担心之类的话。
可把任阿山气得,这么迟了,她也没心思做晚饭,和丈夫哭闹了起来。
一听儿子还跑去最危险的矿井了,她可真是重重的生了转业回老家的心思了。
老子说不动,她就说儿子!
只要她撮合着秦凝给她儿子写写信,赶紧的把儿子拐回老家去就算了,什么都比不上安稳。
但这个事,她不能说出来,说出来了,老成又得说她思想不进步,又得说她不是好的地质人家属。
在她丈夫眼里,什么都比不上地质工作,地质工作是新Z国的血液,是新Z国的经济命脉,要是她平白的提让儿子不干这个工作,丈夫能讲一堆这样的话。
她就想到,用儿子喜欢老家小姑娘的事来当借口。
谁知道说着说着,成有川一下子道破了儿子的心思,任阿山心里又有点不舒服了。
她希望秦凝能抓住儿子的心,把儿子拐回老家去过安稳日子是真心的,但是儿子为了秦凝,却连工作中的危险也不顾了,她的难受也是真实的。
任阿山一时不说话了。
但丈夫成有川倒是了解她,看着她的神情,说:
“你看你,刚还说要让人家姑娘帮你把儿子拐回老家去,这会儿又觉得人家姑娘迷惑你儿子了吧?”
“我没有!人家姑娘还不搭理屹峰呢!”
尽管心里有那么点不舒服,但刚才成有川说了,年轻时也这样,她心里还是温暖的,此时边一边嘴硬,一边说了实情。
这下,成有川都好奇起来了:“哦?还有不搭理屹峰的小姑娘?那小姑娘为什么不搭理他呀?”
任阿山就吸吸鼻子,想着秦凝的好,想着秦凝对儿子的不假辞色,刚才的不舒服,还是消退了些,毕竟,没有什么比得上儿子的安稳,先让丈夫心里有个谱再说。
任阿山就抿抿嘴,说:“人家小姑娘好啊,优秀啊,不就不搭理屹峰咯!”
成有川惊讶了:
“哎哟!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人家小姑娘优秀呢!这倒是稀奇了!那,怎么个优秀法呀?你成天的让儿子找人家方国娇什么的,现在这么说,那小姑娘比方国娇好?”
任阿山瞥他一眼,气哼哼的说:
“方国娇?你以为我喜欢她啊?没有的事!方国娇算什么!不就是仗着她爹比你高半级吗?我才看不上她那傲傲骄骄的样儿呢!前几天我住着医院,她跑来看我,说的什么?‘阿姨,我现在学医,我告诉你啊,你这个洗手时间呀,要洗久一点,才不容易生病’。”
任阿山捏着嗓子学方国娇的样子,又说:
“我呸!学医了不起啊,我这一大把年纪了,我不会洗手啊?我生病,是因为没洗好手吗?猪脑子还学医,猪脑子也想来指点我?
以前那,只要屹峰在家一天,方国娇能在我家进出十八回,可我就从没见过她去你娘房里问候过一声!你说她这样的,好不好?!
呸!她啊,一点儿都不懂事!她还以为我是她妈那么好命啊,成天的就知道散步、看啥啥《钢铁怎么炼成的》,我这一天洗的衣服被子,就够她们家洗半个月的了!还来跟我说怎么洗手!滚她的!我才不喜欢她!”
成有川看着妻子扭着脖子学人家小姑娘说话,还顺带吐槽,他见怪不怪的,还笑了起来,说:
“你啊!之前说她好的也是你,现在说她傲傲骄骄也是你!我可跟你说,屹萍在家,你可别这么说啊,她和方国娇要好着呢!”
任阿山皱皱眉,脸上浮现出一种纠结又不耐的神情:
“我之前也没说她好。但咱们一个大院的住着,你又成天想着能尽力往上走,那老方他们也常常跟你在一块儿,要是屹峰真和方国娇喜欢上,我倒是能说啥?说啥不是两家不客气吗,对吧?
还有啊,我还就是爱看见方国娇跟在咱们屹峰屁股后头讨好,然后屹峰一眼也不理她的样子!嗬!那小子,正眼也不瞧她呢!解气!
你说我再怎么的,我自己生的儿子我自己不知道他脾气啊?我们屹峰就是你越是叫他干嘛,他越是不那么干!所以我才总是在他面前那么说啊!
谁让方国娇的妈总是对着我一副清高样子!好像就她家多了不得似的,她不就是比我多读了几年书吗?用得着天天的跟我这儿装一副知识分子样儿吗?我可还就想等着看,要是有一天,屹峰勉为其难的跟她女儿谈对象,她怎么讨好我呢!”
成有川看着妻子的样子,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们这些女人哪!成天的想这些!要搞好家属之间的团结啊!你可别给我弄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任阿山一听这话,一跳三尺高:
“我能弄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你说这话你不怕天打雷劈?我成天忙得像苍蝇掐了头似的,我都没时间出去跟人家家长里短!
再说了,以前是以前!现在,我们屹峰有喜欢的人了,那小凝不知道比方国娇强多少,我们儿子有眼光,我才不稀和方国娇娘俩扯上啥呢!
得了,别提那帮子假模假式的人!你先帮我写个信给我爹,也别代笔什么的了,你都多久没问候我爹了?你现在就给我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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