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城似乎并没有因为谁的离去而萧条落寞,一如既往的繁华绚丽,人来人往。
郑芙命人收拾好东西,告别了春平君,带着曲蛾离开府邸。
眼下只剩一件事要办了。
丹花阁门口,离寅正笑着招呼客人入内,看到男子扮相的郑芙觉得有些眼熟,再看到她身旁的曲蛾,心中有了个大概,匆匆迎了上去:“公子,可算把您盼来了!”
这个离寅倒是机灵,郑芙点点头,跟着他走了进去。离寅道:“这会阁主正在院内献舞,我为公子安排中间视野极佳的席位,公子先休息片刻,赏赏舞。阁主那边一结束,我立刻知会您。”
听他的话音,想必是知晓了舞雩风刺杀无果,被郑芙搭救一事。左右能见到舞雩风,不急在这一时。郑芙走入席间,等着下一场舞的开始。
叮叮淙淙的琴声突然响起,四周说话的声音刹那停止。能在赵国听到这般清雅的高山流水,属实奇怪。
只见舞雩风以薄纱蒙面,纯白与浅绿的衣衫好似天山的绿竹,身披一条轻纱,猫着步子缓缓走来,眉眼好似远山丘壑,身段轻盈,俏丽无比。弦音一转,高山化为深谷,舞雩风随着弦音踮起脚尖轻快起舞,弦声再转,幽谷间有潺潺流水,舞雩风又跳得沉稳几分。
在座宾客无一不称赞连连,郑芙早见识过舞雩风的厉害,料到她会如此多变的舞种,此刻自然少了些许惊讶。唯一感到诧异的,唯有这神龙不见首尾的琴师。
郑芙寻着音源看去,舞台之下,鹅黄色的帐幔之后,有一个身影正在抚琴。
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演奏出如此动人心魄的琴曲?
一曲奏完,让人仿佛置身与世无争的山间净土。
而后,那人起身,抱琴离去。
众人都还没回过神来,靡丽的赵乐又起,一干红衣舞女涌了上来,舞雩风再次上台时,也不似开头那般清雅,已是绚丽的服饰。
整整一个中午,舞雩风都在不停献舞,这与之前她甚少登台的作风不同,好像在完成最后的夙愿一般。
傍晚,离寅姗姗而来:“公子久等了,阁主邀公子到后阁去用膳。”
片刻后,郑芙走入屋中,舞雩风着普通女子的装束跪坐在桌前,桌上几碟家常小菜,不算丰盛,但却让郑芙想起儿时在赵国的日子。
粗茶淡饭,但并非索然无味。
舞雩风起身,重重拜下:“雩风虽眼拙,可那日姑娘出手将我从狼子手中救下,雩风看得轻轻楚楚,后又助我逃脱,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郑芙将她扶起,两人落座,道:“舞阁主不必言谢。如不介意,我想听一听你冒险刺杀公子迁的原因。”
舞雩风垂眸,长长的睫毛好像笤帚一样,眼中流露出些许悲伤。
“郑姑娘今日等了我许久,我们边吃边说吧。”
郑芙点点头,挽袖拿起桌上的吃食,道:“就我所知,丹花阁开张以来,公子迁来的次数是不少,他性情顽劣,真正让人闹事却只有一回。仅凭这点仇恨,应该不足以让你豁出性命去报仇。”
“姑娘说得不错,我要杀他,的确不是因为这个。”舞雩风托腮,愁绪阵阵,“可其中的原因,雩风……实在是难以启齿。”
看来是有什么隐情了,郑芙不是刨根问底喜欢咄咄逼人的人,于是说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多问了。那日献舞,你的样貌已被众人记下,若继续留在邯郸恐有生命之险。”
舞雩风思索一阵,点头说道:“我也知道,如今掩面献舞,始终不是良策,早有一日会败露。可当下我已无法刺杀公子迁,只好就此收手了……”
“赵国是一定留不得了,你今后有何打算?”郑芙问道。
每每上台,舞雩风总是光彩照人的样子,现在徒增几分落寞,长叹一声:“我除了舞,没有其他谋生的办法,若不开舞楼,丹花阁的姐妹弟兄们便没了生计。”
在这样的乱世,想要求生已属困难,她是个女子,若就此放弃舞阁,换个国家应该能嫁个好人家,可若如此做,丹花阁的人无疑会陷入绝境。郑芙开口道:“七国律法不相通,只要你离开赵国,便不会再被通缉。换个地方再将舞阁开起来,断不会到凄凉的境地。”
“姑娘说得不错。可我开的毕竟是舞阁,身后无人依仗,始终是受人欺负的。这些年四处辗转,我已失去了太多如亲人般的异姓姐妹……”舞雩风每每想起此事,总是心中悲痛,欲哭无泪。若在边境小城,赚不到什么钱,可去繁华的市都,又会受权贵欺凌,卖艺之人被迫卖身,她十分心痛。
郑芙表示十分理解,说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去秦国?”
“秦国?”舞雩风面露讶异之色,“我素来听闻秦人粗犷蛮横,若真去了秦国,只怕姐妹们会吃更多苦。”
郑芙摇摇头,淡笑道:“秦人是比六国之人蛮横些,但商君变法之后,秦国律法十分严明,只要犯法,无论何人一律重处,故而秦国境内总是更为安定。在秦国,你不必担忧这些东西。”
舞雩风皱着眉,犹豫不决。
郑芙见她有些心动,便说道:“你若仍旧担忧有人犯事,可以带着他们去咸阳,我会找人做你们的倚靠,保你们身后无忧。”
舞雩风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郑芙,末了低低一句:“我该如何才能报答姑娘的恩情……”
郑芙不语。她救下舞雩风是有私心的,她不想让她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一生,也想让她到咸阳去为她效力。
她为舞雩风提供保障,舞雩风仍旧可以做自己愿意做的事,而郑芙则可以通过丹花阁获取各方情报。这样两相互利的事,何乐不为?
“若真要说报答,就与我一起走吧。”郑芙朝她伸出手,眼神坚定。
舞雩风愣了一下,将手搭在郑芙的手上。
邯郸的丹花阁内,两个身世不同的女子之间,似乎有了一种名为友谊的东西。
二人又交谈片刻,许是看舞看得太久了,郑芙有些困倦,对舞雩风说道:“雩风,我有些乏了,明日我们再继续可好?”
舞雩风点点头,“我让离寅给你安排一间房,先行歇息吧!”
郑芙走出屋子,又想起一事,说道:“对了,明日我邀请楚国的李园大人前来丹花阁叙事。”
“我会安排一处僻静之所,一定不叫人打扰到你们。”
郑芙进屋,沉沉睡去。
在此刻,丹花阁的笙歌似乎不再盛大,显得有几分落寞。
夜半不知何时,她意识有些虚浮,感觉有人来过,可又听得不真切,好似入梦一般。
“时间不多了,快走。”
“当真要如此做么?”
“那件事,不必我再提了吧?”
“言蹊,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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