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如梦初醒,微微转过头来,看向郑芙。
郑芙抬首微笑着:“大王现在赶回去阻止非先生喝下毒酒,或许还来得及。”
嬴政唇角一勾,棱角分明的脸被斜射的阳光蒙上一层阴影,点点荧光洒落在凌厉凤眼里,摄人心魂。
“你可真是寡人的至宝。”
老脸一红。
他们不是在说有关韩非的事情吗?为什么他突然开始说这种话?分明都是老夫老妻了。
看着早已远去的黑色身影,郑芙猛地回过神来,有些心虚地看了看身后的仆役,迈开步子原路返回。
他跑得这样快,若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气得杀人?
“打开牢门。”
见到嬴政气势汹汹地中途折返,狱卒们不敢多加拖延,急忙打开牢门让嬴政进去。
韩非的牢房之外正站着三两个狱卒,刚刚打开牢门正要进去。
嬴政步履匆匆地走了进去,狱卒们急急下跪,其中一个语带颤抖地说道:“非先生已经饮下鸩酒……”
昏暗的囚牢内,唯剩桌案上一点莹莹亮光,最后一截烛台仿佛在支撑着什么的到来。身着素服的韩非倒在桌案前,神色安然自若,宛若沉沉睡去一般。
青色酒樽摆放在烛台的旁边,在酒樽之后,是一卷合拢的竹简。
嬴政弯腰拿起书简,打开一看,心下震撼。
《五蠹》。
见状,狱卒低声说道:“非先生喝下鸩酒前,命属下将此书呈递给大王,说是,大王的知遇之恩,无以为报,唯有此书。”
整个囚牢忽地一暗。蜡烛燃尽,原本昏暗的内室,显得愈发黯淡。
韩非入秦之时,曾说著书受阻,每当与嬴政言谈过后,总能有所受益。没想到一年之间,韩非竟然写下著作如斯,可他从未提及过,亦从未有人知道。
原来,他早有打算。
嬴政垂下头,看着安然长眠的韩非,终是闭上眼睛,破天荒地抬手躬身作揖。
“大王……”狱卒们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无言以对。这位孤傲不可一世的君主,自从继位之后,何曾如此恭敬地对一个人行此大礼?
“将非先生的书著撰抄千卷,传扬天下。再者……”嬴政背过身去,“送回新郑,厚葬。”
蒙毅抬手作揖,刚要应下,只听得牢狱走道远处传来一声:“且慢!”
郑芙走进来,看了看周遭的情况,复又对嬴政说道:“韩地太过纷扰繁杂,非先生一向喜欢清静,依我之见,不如葬在终南山。这样大王一时兴起想去祭拜,亦能方便些。”
蒙毅嘴角突然抽搐。他没听错的话,郑芙说的是……一时兴起?她何时学得与王贲一般用词不当了?
嬴政亦听出话中的纰漏,略有些狐疑地看着她。只见郑芙始终保持着微笑,根本无法从她的脸上看出丝毫悲伤。
“便如此办吧。”
这边结束后,郑芙知道嬴政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便不再多留,告辞离开。
入夜,郑芙手里拿着一件玄色深衣,在幽暗的烛火下一针一线地绣着花纹。
扶苏看书看得累了,便走到她身边坐下,将一只手杵在桌案上,微微低头看着她的动作。
六岁的年纪,他已经基本将秦篆识清,淳于越年迈,不可能时时入宫为扶苏答疑解惑,于是他先自己看书,若有不懂的便记在心中,等淳于越入宫时再向他提问。
一来二去,若淳于越不在宫里,扶苏便从书宫偷偷溜回来大郑殿,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也不放肆,只是换个地方看书,更安心些。
“阿娘在给父王做衣裳?”扶苏问道。
“嗯。”郑芙又穿出一针,“你父王素来只穿黑色衣裳,他的衣裳虽多,可只有几个款式。我若不动动脑子给他做些新的,旁人兴许还以为他只有那几身衣裳呢!”
这句话,她说得毫不夸张,嬴政是极其讨厌繁琐的人,继位以来他穿的衣裳除了玄色已经别无其他,这么多年来,他的衣服款式几乎没有变过,正是因为嫌麻烦,他干脆让衣司的人将一模一样的深衣连做许多件。
他的心思,向来都是放在家国天下上,至于外表,只要得体便可,全然不屑于追求花哨的东西。
“父王为何只穿黑色衣裳?”扶苏正是十万个为什么的年纪,再次发问。
郑芙耐心地说道:“秦国尚黑,你父王一定是想显示他至高无上的地位,所以才不愿穿其他颜色的衣裳。”反正嬴政不在,她随意编排一番也无甚影响。
而后,扶苏稍一抬头,看向她的身后,随即站起身来,抬手作揖:“见过父王。”
郑芙汗颜,迅速转过身去,嬴政正好从大郑殿外进来。
方才说的话,他应该没听到吧?
嬴政朝扶苏微微点头,扶苏发觉他的眼神不太和善,看了看郑芙,极其懂事地出去了。
“苏儿……”郑芙一阵无语,她的夫君是个人精便罢了,为何儿子小小年纪也这般精明……
面前之人的阴影将她整个人遮挡起来,郑芙暗道不妙,急忙放下手中的针线,乖巧地站起来,朝他欠身:“大王。”
嬴政先是面无表情,而后僵硬地勾起嘴角。
郑芙笑得勉强。
不过片刻,她便笑不出来了。
嬴政打横抱起将她扔在寝宫的床榻上,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整个人便倾身而上,制住她的手脚。
深棕色的眸子就在她额上不足一寸的地方,郑芙一下子慌了心神。以往只要嬴政来大郑殿,深夜之时他们多半都是这样的距离,甚至比这还要亲密更多。为何今日会令她这般慌乱,有种等着他问罪审判的心虚之感?
嬴政稍稍眯眼,一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正视自己。
“你真是愈发放肆了,胆敢欺君?”
郑芙动弹不得,垂眸委屈地说道:“哪儿敢呢?我分明为大王思虑这么周全,即便稍有欺君罔上的嫌疑,也当是功过相抵。大王不赏赐我便罢了,还怒气冲冲地问罪与我,黑白不分叫人心寒。”
“黑白不分?呵……”嬴政轻哼一声,低下头在她耳边说道,“你想要什么赏赐?”
都这个样子了,还能要什么赏赐?
郑芙稍微转头,轻轻眨了眨眼:“就请阿政为我暖床吧。”
红楼暖帐,烛火幽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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