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总队,省厅政委白凤林急匆匆走进总队长办公室。戴晓楼坐在办公桌后面,身子连动都没动。两个中年男人安静的对视了一会儿。白凤林深吸一口气,质问道:“这么大的案子,为什么事先不向厅里汇报?”
戴晓楼平静的看着他,不慌不忙道:“席向涛撂了。”
“撂了?”白凤林语气带着质疑反问。
“大开花,把这些年的过往全说了,当初害徐老师牺牲的毒品案的主谋就是他。”
白凤林走过去,拿起桌上的香烟,点燃了一支,又问:“还交代什么了?”
戴晓楼并不正面回答,讳莫如深道:“该交代的全都交代了。”
白凤林不悦的:“你就算是部委认命的专案组总指挥,可你也还是我吴东省厅的人,我现在是以你上级的身份在向你询问案情进展,你这是什么态度?”
戴晓楼叹了口气,答非所问道:“我有时候总是会想起当年的案子,毒贩收到风声已有准备,以徐老师的经验本已有所察觉,他发现情况不对后为什么没有向指挥部申请撤离?这个问题萦绕在我心头许多年了,直到最近才有人帮我解惑。”
白凤林的面色变了,喝问:“戴晓楼,你这是什么意思?”
戴晓楼平静的看着他:“白胖子,我要没记错你是高我两届,咱们还曾经是校友,这些年我一直不能对当年的案子释怀,但无论有多难理解,在此之前我没想过你会成为一个坏警察,曾经,整个吴东警界,除了关厅长,我就认你这个领导。”
白凤林有些失魂落魄,戴晓楼是专案组总指挥,这番话显然是代表部委猎魔行动专案组说的。从这句话说出口的一刻起,他很清楚自己已经不再是厅级警务高官了。二十七年的从警生涯,曾经的二级警监,今后什么都不是了。
李云清走进来看着白凤林,有些奇怪的:“许锦文在桃园化工被捣毁后就失踪了,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没跑?”
白凤林又去拿烟,因为手抖不停,几下子都没能抽出一支烟来,终于抽出一支,打火机点了几下都没点燃。戴晓楼拿起打火机给他点上。白凤林只抽了一口,又去找茶水。最后长叹一口气,道:“我没什么好说的了。”说完,伸出了双手。
戴晓楼掏出铐子默默将他拷上。
顾天佑就在里屋目睹了整个过程,眼睁睁看着这个曾经的一等功臣,警界闻名的好汉沦为阶下囚。
唐僧取经要经过八十一难,佛祖度化一个好人不惜以身饲鹰,上帝为了救赎世人灵魂写下厚厚一本圣经。而魔鬼制造一个坏人也许只需要一点偏激和一次恶行。
白凤林,许锦文,席向涛,三个人一条线。
时光倒退三十五年,三个十五岁的少年,成绩优秀胸怀正气和热情。跟班里其他男孩子一样,他们都喜欢新分来的英语老师。一个年轻漂亮充满活力的师范毕业生。一九八零年的春天,她出现在讲台前,白色衬衣蓝色喇叭裤,哼着邓丽君和徐小凤,谈着她的出国梦想。那天晚上,全班的男生都失眠了。
他们都把她想的无比美好,总在私下悄悄议论她的衣着,她爱听的歌曲和诗歌,渐渐的他们开始着魔似的想了解她的一切。有一天,三个少年在公园里看到了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一幕,漂亮的师范生老师在跟她的外国男友约会。那时候一个海外关系价值无数个贞操。
外国人是为合作项目来这边工厂临时工作的。这个风流的男人不只喜欢一个女人。关于他的风流韵事在那一带被传诵很广,所有跟他有接触的女青年都成了破鞋。
三个心碎的少年脑子里回响着邓丽君的歌,回到学校后按捺不住的将所看到的散播出去。之后女老师成为众矢之的,唾沫星子淹死人的年代她很快就崩溃了,有一天早上她打扮的清爽漂亮,从九层楼上一跃而下。
三个男孩儿看着摔死的尸体,血流出来遍布她身子底下,流淌到他们脚下,白鞋成了红鞋。永远也抹不去的污垢。就算三个少年在事后的某一天用石头狠狠砸在那个德国专家的后脑上,又将这个人深埋于山中。那三双白鞋依然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甚至更胜之前。三个人都绝望了,他们做不回好人了。
任何形式的犯罪都是由**的贪婪所引发的,并且是由价值观的扭曲造成的。正确的价值观来自于正确的道德观。因此说,道德标准的颠覆与破坏是产生罪恶的根本原因之一。
从此以后,他们结拜为异姓兄弟,白凤林生日最大,之后是许锦文,席向涛最小。他们横行于校园,有时候主持正义,有时候散播邪恶,无论怎么做都看他们的心情。这样的日子一直到高中毕业,白凤林和席向涛进了警校,许锦文参军进了部队。他们曾在一起发誓要干一番大事。
二十年前的一天,白凤林破获了一起新毒品案,九十年代中期,绝大部分的人们对新毒品还闻所未闻。席向涛说发财干大事的机会来了。二人压下了这个案子。五年后,毒品猖獗,徐韬奉命调查此案。顺藤摸瓜找到了窝点,白凤林压下徐韬的报告,通风报信让席向涛干掉了徐韬。而后在许锦文的帮助下,他们把工厂挪到了金三角。
开口的是席向涛,把大部分罪责揽到他身上,包括当年的杀人案。白凤林只承认曾经通风报信,关于贩毒行为则表示全不知情。两个人的口供不约而同的回避开了赵卫安。或者说赵家。
小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如铅。
戴晓楼一直在抽烟,一言不发。案子查到这一步,白凤林和席向涛都注定难逃一死,但除了已经掌握的书面材料外,他们两个都还没有开口指正赵卫安的意思。白凤林的妻子早年出国,两个孩子长子随母亲在国外,次子在燕京上学,平素吃住就在赵卫安的姐姐赵卫红家。
冯奇伟沉重的:“要不就把现有的材料和人证的证词上报部委一号首长吧。”
李云清摇头道:“缺乏实证,白凤林的家产大部分在国外,国内说不清的只有他小儿子名下在燕京那十几套住房,但席向涛把大部分罪名揽过去了,许锦文又失踪了,现有的证人证词看似已足够,但用来对付他们背后的人,我觉得还是差点,这场战斗不是猫捉老鼠,而是猎人擒猛虎,稍有不慎就会反被猛虎吃掉,咱们只有一次开枪的机会啊。”
顾天佑举了一下手,这个场合,他这个三级小警司没多少发言权,之所以列席会议,完全是受到徐晓曼之托硬着头皮来的。听到这会儿,已大概明白一些,专案组已不是针对赵卫安一个人,分明是想把整个赵家都扯进来。如果能够找到那十五吨货,这个想法未必不能实现。但现在,案情进展到这一步,赵家几乎已不可能还留下那个巨大的把柄等着专案组顺藤摸瓜。
戴晓楼注意到顾天佑举手了,道:“说说你的想法。”
顾天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道:“我认可冯副局长的意见,打大老虎太复杂了,就算是部委一号也很难下这个决心,甚至说句不大好听的,他也不够资格下这个决心,这是稍有不慎就会动摇整个屋子的大事,咱们这些人能把一只老虎崽子拍死就已经很不错了,我认为可以上报案情,请求结案,逮捕赵卫安。”
李云清道:“关于赵卫安,还有个情况我要在这里说明一下,十九年前秦州市委秘书长夫妇被害案,在几乎已经定案的情况下遭遇翻转,其中一个关键证人起到了决定性作用,而特调组在这几个月的复查工作中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疑点,就是当年邵庸海在跟赵卫安吃饭的途中不胜酒力睡着了一次,他们吃饭的地方距离案发现场有二十五分钟车程,根据他本人的描述,他被叫醒的时候只过去了半小时,所以据此认定赵卫安不具备作案时间。”
戴晓楼也是当年这案子的经手人之一,正是邵庸海的证词才让他们功亏一篑,点点头,问:“怎么?李老又有新发现了?”
李云清道:“邵庸海在证词里是这样说的,他在睡着前,赵卫安曾向他问起时间,说要给老婆打个电话,然后就去柜台打电话了,之后他就睡着了,但是清楚记得当时是7点50,之后他在8点20分被叫醒的时候也是看了一眼时间,案发时间在8点10分左右,所以他认定赵卫安不具备作案时间,然而说到这儿,我想到了一个疑点。”
顾天佑和戴晓楼几乎是异口同声的:“他看到的时间被人做手脚了!”
冯奇伟道:“他第一次看到的时间是真实的,在昏睡过去以后,时间被回调了三十分钟??????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又道:不对啊,那他之后应该会有所察觉啊!”
李云清道:“假如他在回家前那块错误计时的手表被掉包成一支准确计时的呢?两块相同品牌的同款表,二者之间会有多大差别?”老教授喝了一口水,接着又道:“我这么判断是有根据的,在我想到了这个可能后,就找到了邵庸海,请他从头到尾再仔细回忆整个过程,后来他想起了一个细节,吃完饭后在卫生间洗手的时候,他把手表摘下来过,赵卫安拿起来赞了一句不错又放下了,我想就是那时候手表被换掉的。”
“他醒来以后那顿饭又持续了一阵子,这中间的时间长短他是没有概念的!”顾天佑补充了一句:“席向涛留有一份当年受命于赵卫安毁灭此案证据的书面记录,在这个案子上做文章,咱们有三个证人和完整的证词,至少能把赵卫安拉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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