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推开那扇门,顾天佑示意其他人在外面等候,其他人有些不放心,顾天佑说一个绿斗气大剑师如果有这卑鄙心思,又怎么会住在这样的地方。说罢,跟着他一起走了进去。
破旧的屋子,四壁徒空,却被收拾的纤尘不染。唯一的木床上坐着个老者,瘦骨嶙峋,两腮无肉,眼窝深陷,一双深邃的眸子漆黑如墨,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须眉皆白,梳理的十分整齐。衣着古旧,同样清洗的很干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对顾天佑这个陌生人视而不见,不知道的真会把他看做是一具干尸。
川普走进屋子,将怀中携带的食物仔细区分一番,从床下拉出一张小木桌来。
“老头子这几年都没说过话,很可能已经不会说了,礼数不周之处,你多包涵些。”这家伙的声音语气竟是格外的温和规矩,与之前那个粗豪的大剑师简直判若两人。他把食物摆好,然后说道:“吃吧,这顿吃完,说不准咱们爷俩儿的缘分就到头了,您得再找个饭辙了。”
老者点点头,表示听到了,然后拿起筷子开始吃饭。顾天佑心想,他一定是很饿了,所以吃的很快,但是他吃饭的样子却很从容,没有一点点饥不择食寒不择衣的慌乱卑微。那双筷子到了他的手上,竟似乎有了灵性一般,宛如跳动的精灵用双手在那些饭菜中选择出他所喜爱的味道。
这双筷子若是换成一把剑又会如何?
顾天佑忽然冒出这个念头,随即自己先吃了一惊。陡然意识到这老者驭使筷子的每一个手法都暗合天道,无论是角度还是精度都已经妙到毫巅,这是对风之法则运用到了极致才能达到的效果,与其说是在吃饭,倒不如说是在推演一种超卓的剑术。一招一式都已经被他融会贯通,合在了每一个细微动作中。
川普目不转睛看着老者,直到他吃完饭放下筷子,才一边收拾一边说道:“我应诺了刘南炳,替他办一件事,昨天他差人去了我干活的地方,说出了要求,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事情,没想到非常棘手??????”
“你受伤了,是中了雷法。”老者深邃空洞的眸子中忽然闪过一抹光芒,低沉已极的声音说道:“阴雷入体,侵入丹田,你的绿斗气都被炸散了,三天内休想恢复,你还拿什么跟人家继续斗下去?”
“您怎么突然开口说话了?”川普先是一惊,随即在老者的注视下解释道:“匹夫一诺,手中有剑,心中有道,身为剑客,不该有生死强弱的想法,纵然不敌也要战斗到底!”
老者道:“愚顽,我还说过君子之诺在恒,小人之诺在变,刘南炳之流算什么货色还用我提醒你吗?”
川普愣了一下,道:“可是当初咱们初来乍到的时候我杀了他那么多人,也不曾跟我计较,还准许咱们在此定居,并且帮咱们瞒过了神佑军的追查,这份情总是要还的。”
老者道:“这份情是小人之情,陈氏神佑军也并非是被他瞒过了才停止对咱们爷俩的追杀,而你却用君子一诺死不旋踵来回报,你觉得他配得上吗?”
川普被他问的有点不知所措,迟疑道:“您是让我悔诺?”
“糊涂!”老者沉声道:“你身受重伤,已经尽力而为,早已兑现了诺言,又何谈什么悔诺?小人之诺点到即止,懂吗?”又道:“那刘南炳是什么样的人?这几年你在这岛上卖力气讨生活,凭你的本事,就算过不好,可也不至于过成现在这种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你可想过为什么咱们爷们儿的日子会这么苦?”
川普道:“不是因为力气活儿的工钱低,我能干也能吃剩不下几个钱吗?”
老者桀桀怪笑道:“冥顽不灵的蠢蛋,还蒙在鼓里而不自知呢,这个刘南炳就是受人所托负责监视咱们爷俩儿的,神佑军当日不过是出工不出力,跟他有个屁的关系。”
川普大为惊讶:“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啊?”
老者道:“要不是你傻兮兮的想去替刘南炳卖命,眼看生死就在顷刻,老夫才懒得开口跟你说这些。”
川普又问道:“这几年您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
老者道:“不说是因为不可以说,现在说了则是因为不说的理由已经不存在了,说与不说都不重要了。”
“什么意思?”川普挠头道:“我都被您给绕糊涂了。”
“慢慢你就知道了。”老者忽然看一眼顾天佑,问道:“小朋友可曾娶亲?”
顾天佑叹了口气道:“不瞒老先生,我都是俩孩子的父亲了。”
老者点点头,道:“那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又问道:“外面那些年轻人全都是跟你一起的?”
顾天佑点头称是,反问道:“老先生问这个有何用意?”
老者仰头看天,透过破烂的屋顶可以看到满天星斗,震旦元界的星空仿佛近在咫尺,任何时候看上去都会觉得十分震撼。老者并不急于回答顾天佑的疑问,而是凝视星空自言自语:“那才是天道精华凝聚之所在呀!”
川普提醒道:“老爹,人家问你话呢。”
老者轻轻叹了口气,指着屋顶的破洞:“你们看这星空多么迷人,只恨在这烈火岛上,要几天才能看一次星空,远不如在寂灭森林深处,想什么时候看都有的看。”随即如梦初醒的样子,看一眼顾天佑,道:“人老话多,树老根多,年纪大的人喜欢怀旧容易思乡,倒让你见笑了。”
他冲着头顶的破洞接着说道:“那上面来了一位老朋友,此刻正瞧着这里,我之所以不愿意开口讲话,就是因为他一直在观察着烈火岛,只要我一开口,就会立即被他察觉到,这老家伙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一件东西,惦记了很多年了,依着他的脾气秉性,只要是最终没有得到,那么所有可能跟这东西有交集的人他都不会放过,所以我问你是否娶亲了。”
这老者言语深奥,深浅难辨,看上去已经是风烛残年,却有着洞悉一切的眸子,那种遗世独立物我两忘的神韵很容易就让顾天佑感到他强大的精神世界。
“不会放过会怎样?”顾天佑看着老者鬼火似的目光,问道:“会把我们全杀了吗?”
老者眼中闪过一抹黯然,轻叹一声,反问道:“年轻人,你以为这世界上最可怕的滋味是死亡吗?”
“那要看是哪一种死亡了。”顾天佑满不在乎的。
“形神俱灭怎么样?”老者眼中射出两道冷光,竟令人不寒而栗。
“一了百了,倒是个不错的结局,走上这条路就该有这个觉悟。”顾天佑无畏的看着他。
“那你说说哪种死法会让你感到害怕?”老者忽然来了兴致。
顾天佑道:“最怕是形灭神不灭,堕入人家的掌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孤魂野鬼,任人宰割。”
老者道:“据老夫所知,你若是落到了我那个老朋友的手心,只会比这种死法更痛苦无数倍。”
顾天佑不以为然的歪歪头:“如果这么说可以让您感到高兴,我便姑且听之好了。”
“小伙子,你可是不相信?”老者眼中忽然绽放异彩,道:“若有一人先赋予你世间一切幸福美好的感受,然后忽然就拿走了一切,当着你的面摧毁一切,再授予你近乎永恒的生命,任你慢慢体验这种摧心挫骨的痛苦,你觉着这滋味如何?”
“生不如死。”顾天佑道:“但是毕竟还有个报仇的希望,我会拼命修行,就算时间不能冲淡一切,至少还可以见证我的复仇。”
“嗯,也有你这一说。”老者点点头,继续道:“可是你很快就发现,报仇根本没有希望,对方不但实力强大,而且还是你最重要的亲人,而他这么做只是为了磨砺你的心性,让你成为世间最强大的人,甚至是超越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天佑想起了孙老坏对自己所做的一切,竟感到哭笑不得,甚至升起了些许的绝望念头。
脑海中似乎有个声音在说,何必抗争呢?接受命运的摆布不比现在要来的轻松吗?
不!放下一切,人生便只剩下随波逐流,老子抗争到现在,要的绝不是这个结果!
顾天佑心头陡然一清,决然道:“若真有这样的人存在,那我就超越他,用他最不认可的方式,然后再拿走他在乎的一切,名望,权利,财富,永远将他囚禁。”
“说起来何其容易。”老者笑的时候,脸上皮肤凑到了一起,形成了一张褶皱比年轮还密集的苦相,沉声道:“你要知道这个人已经是世间最有权力的人之一,他目标远大,实力非凡,就算是他的一个手下都不是你能力敌的,你又当如何?”
顾天佑道:“人生不过苦中作乐,我会在忍耐中活下去,等待超越他的时机,天道酬勤,我不信毫无机会。”
老者眼中的异彩渐渐收敛,语气中带着一丝意外:“我明明找到了你的心魔,竟不能消除你的斗志,以你这么浅薄的修为,居然有如此强硬的意志,当真是奇哉怪哉也。”说着,忽然一招手,顾天佑便感到一股巨大吸力将自己吸了过去,有心与之抗衡,却骇然发现根本无能为力。
正在这时,漫天金光如花雨般洒落,天空中传下一道宏大的声音:“张擘巽,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到了这一步,你还不跟本座回古地吗?”
顾天佑循声仰视,只见半空中漂浮着一尊巨大的金色释迦佛像,遮天盖日,将整个烈火岛甚至更大的空间包裹住。脑海中忽然响起老者的声音:“这癞痢头交给老夫来应对,他的目的是两把剑,其中一把被老夫铸进川普的那把三将军内,剑和人就托付给你了,那柄宿命之剑能否真有斩了张擘亓的一天就看你究竟有多大造化了!”
“贼秃驴,剑在人在,老夫今天跟你拼了!”一道黑光冲天而起,叫张擘巽的老者身剑合一,从屋顶破洞贯空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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