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旬旬总想不通,老天为什么会给自己摊上这么一个妈?但后来她似乎明白了,正因为有了艳丽姐,她才是今天这样的赵旬旬。旬旬很少认同艳丽姐,有时也会怨恨她拖了自己的后腿,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妈。这个不靠谱的女人在她最不靠谱的那些年里,辗转于不同的男人之间,若是没有女儿的拖累,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归宿,但她虽然口口声声说旬旬是拖油瓶,也从没有想过将拖油瓶丢下。
艳丽姐找到曾教授的时候如获至宝,然而在嫁入曾家之前,她问完了谁来管钱这个关系身家性命的问题,第二句话就是问对方能否接受旬旬。她贪心以致受骗上当,可当她怀着发财的希望时,除了憧憬衣食无忧的晚年,还不忘给她倒霉的女儿计划留一份嫁妆。
旬旬心知,池澄揭开底牌后自己是满盘皆输,可她不能搭上她妈。她也想好了,如果不能从骗子那里追回账款,她会卖掉谢凭宁留给她的房子,当然这还不够,她还有“一无所有”基金呢。这存了二十多年的基金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一个错误的念头再加上一个错误的抉择,结果就等于一无所有。
“你想什么?”池澄低声问。他的气色更差了,神情萎靡。如果说之前旬旬的挑衅让他短暂地打起了精神的话,消停下来之后,伤势对他的耗损才逐渐显示了出来。
旬旬吃完手上的干粮,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不关你事。”
池澄似乎也猜到了她的心思,有些不自然地沉默,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是故意把周瑞生介绍给你妈的,但骗走你妈那么一大笔钱的事不是我的意思,你不能冤枉我……虽然在你妈借钱的时候我猜到了一点点……你别那样看着我,谁让你妈那么豪爽,周瑞生不是好人,我早就说过的。”
“我现在不想听这些。”
池澄仿佛没有听见旬旬的话,又说道:“我不知道我在你心里算什么,可能失去一个不爱的男人远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痛苦,所以,我觉得让你破点儿财也不坏。若换作你,你会提醒我吗?”
“换作我?那我们根本就不会认识,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池澄犹豫了一会儿,才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说了句“对不起”,但他很快又做出解释,“我是为了把你拉下来说对不起,不是为之前的事道歉。反正你也打我了,我更没有什么亏欠的。”
他恹恹地躺了回去,脸色苍白,嘴唇发乌,体温在急速下降。旬旬最不愿意看到的事也发生了,天上乌云滚滚,没多久就全黑了下来,气温变得更低,周遭出现霜冻的迹象。
池澄的干粮只吃了一点点就放到一边,旬旬用水泡软了,强行用野炊勺子塞进他的嘴里,“你再不吸收一点儿热量小心没命,今天晚上可能会有冻雨。”
所谓的冻雨,是南方的雪,米粒一样的冰碴子混合雨水降下,是最苦寒的天气。某种程度上说,南方冬季的雨夜不比北国的大雪天更容易度过,那寒气是会和着湿气渗入骨头、心肺里,根本不是衣物可以抵御的。
这话说着,顶上的树叶已经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声音比寻常的雨点要更凌厉。
池澄苦笑,“我都不知道该说你料事如神还是乌鸦嘴。”
旬旬已经给自己和他都套上一次性雨衣,身边树叶枯枝虽多,但潮湿得根本无法点燃,她把仅有的一条备用床单裹在池澄身上为他留住一点体温。
“算你厉害,你到底从哪里看出今晚会有冻雨?”
旬旬说:“从天气预报里。”
池澄笑了起来,可他的意识仍在逐渐模糊,冷成了他唯一的感受,进入残存思维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火把的光亮,然后人声逐渐密集。他离开了一个怀抱,被人抬了起来,可手依然抓住另一只手不肯松开。
池澄好像立身火海,周身每一寸都被灼烧得剧痛无比,挣扎中遥望远方,焦黑残垣的另一端却是一片宁静的海,旬旬站在浅滩,听到他的呼喊,回过头轻颦浅笑,梨涡若隐若现。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到她的身边,却发现一条腿已被烈焰团团裹住,她的身形和笑容都越来越远。
他在绝望的惊呼中惊醒,发觉自己身下已不再是湿漉漉的荒草,没有打在脸上生疼的雨夹雪,没有凛冽的山风……虽然痛楚的感觉清晰依旧,但是他很快明白自己已经脱离了险境。
他用尚能动弹的那只手略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并不是医院,也不是酒店,而是一处简陋的民房。虽然窗外依稀能看出是白天,但逼仄的房间里黑洞洞的,乌黑斑驳的墙壁渗出一种老房子特有的霉味。他睡在一张铺着棉絮的木板床上,周遭唯一的摆设是张破竹椅。
池澄疑心又是场梦,单手摸索着自己。脸上的创可贴换成了纱布,左手也同样被厚厚一层纱布裹着,想坐起来,腿部剧痛难忍。他惊恐地掀开被子,幸而两条腿都还在,只不过其中一条被打上了简陋的夹板。
身上穿着的旧衣服不甚合身,不但有点儿紧,还有着恐怖的小碎花……池澄扯着衣服四下张望,旬旬并不在他身边。脑子里仅存的念头就是大声喊她的名字,刚张嘴,喉咙被火炭灼过一样地疼,他想象中的大吼只不过是有气无力的低唤。
池澄忽然有了个离奇的念头,自己该不会是穿越到某个陌生的时空了吧?好在这时视线扫到了覆盖在被子上的橘红色冲锋衣,他这才把悬到嗓子眼的那颗心略略放下。那是某人的终极装备,既然衣服还在,就算是穿越到原始社会,至少她也一块儿过来了。
正想着,房间里的木门咿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旬旬怀抱着一堆衣物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戴头巾的中年妇人。那妇人手上端着碗,一见他醒了,笑着说起了他不怎么听得懂的方言。
池澄从头到尾都不怎么搞得清状况,只能用眼神傻乎乎地追随着旬旬。妇人放下碗又比手画脚地说了几句之后,掩门走了出去,只有旬旬和他继续留在房间里。
旬旬把手上抱着的东西放在池澄的被子上,他一看,那是原本应穿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即使叠好了,仍能看到外套上撕出的几道大口子,牛仔裤也有破损,不过都已经洗得干干净净。
他被旬旬按回床上,拉好了被子。
“你别再弄出个感冒什么的,我没那么多精力照顾你。”旬旬说。
原来他们在崖下待了将近四个小时之后,就被巡山员发现了。一片漆黑之中,将人吸引过来的是旬旬手电筒的光。巡山员是附近村寨的山民,当即回到村里找来同伴,合力将他俩救了回去。眼下他们便是在发现他们的巡山员家中,刚才端碗走进来的是他的妻子。
池澄得知自己睡了一天一夜,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是大年初二的中午,他难以置信地问旬旬为什么不把他送到山下的医院。
旬旬告诉他,光是为了给他找大夫,这屋的男主人连夜冒着雨雪翻过一座山头,千辛万苦才去到相邻的自然村把卫生院的人请来。现在伤口已经得到处理,他除了外伤,就是左腿胫骨骨裂,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这几日天气糟糕得很,山上连下了两天的冻雨,公路基本上都结冰了,山路崎岖湿滑,根本不可能通车,总不可能用架子将他抬下山去。
“他们告诉我,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是这样的天气,除了那些打算在山上打持久战的摄影发烧友,基本上不会有人选择在这段时间上山,你敢说你事先一点儿都不知道?”旬旬侧身坐在床沿对池澄说道。
池澄脸色阴晴不定,过了一会儿才嘟囔道:“我哪知道会这么倒霉。”
旬旬苦笑,他说的“倒霉”想必是指没有预料到会摔下山。在他的原定计划里,一定期盼着雨雪封山最好,那样她就算是吃了大亏,一时间也走不了,只能留在酒店里任他欺凌。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都是报应!
池澄把烘干的衣服拨到一边,指着自己身上的“小碎花”朝旬旬质问道:“我身上穿的是什么鬼东西?”
屋里的光线不足,他看不清旬旬面上的表情,只知道她扭开了脸。
“那是我带来的衣服。你浑身没一处干的地方,不换下来怎么可能?男主人的衣服又怕你不肯穿,到时候来找我的茬!反正……我的睡裙也宽松得很。”
“你是说我从抬回来之后就一直穿着这个?”池澄想到自己身着小碎花睡裙被人包扎、上夹板,也不知道这房间里还有谁进进出出看见了,顿时有一种恨不得摔死算了的念头。
旬旬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忍着笑,“也不是很难看嘛。刚才那个大姐就说你长得比村里的姑娘好看。”
池澄怒道:“你当我白痴?你能听懂她说的方言?”
“十句里能懂一句。”旬旬说。
“你就能听懂奚落我的一句!反正我都这样了,你就笑话吧。”他赌气用单手去脱身上的衣服,想要换回自己原本的穿着,无奈独臂人不是那么好当的,他伤口未愈,动作幅度稍大,便疼得脸都扭曲了。
“你笑什么,看见了还不来帮帮我?”池澄恼怒地说。
旬旬把他的手从衣服上拿了下来,劝道:“你忍一忍吧,脚伤成那样,谁敢往上面套裤子,要是留下后遗症什么的……”
“你怕我瘸了要照顾我一辈子?”池澄抢白。
“谁跟你有一辈子?”
池澄闻言一愣,想想冷笑道:“是啊,你算得那么精,长期饭票哪里没有,用不着找张过期的,别说还缺了一角。”
旬旬忍着气,“我们是怎么回事你最清楚,你就算彻底瘫痪了也和我无关。之前那些事我不想再提了,我可怜你才照顾你!”
“我用得着你可怜?”池澄变了脸色,掀开枕头被子到处看,又对旬旬说道,“把我手机给我,我现在就找人把我带下山。”
旬旬从床尾找到他的手机,一言不发地扔到他的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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