癫狂的奔跑也没能减轻马儿的痛苦,反而越跑越快,颠簸的也更剧烈了,每一下颠簸几乎都把伏荏苒抛至半空然后重重落下,再抛至半空,如此反复。
伏荏苒此时已是头晕脑胀,胸骨闷疼。
即使被风刺的眼泪直流伏荏苒也努力睁大眼,看着周围一瞬即逝的景致,仰头朝前方望了一眼,瞳孔瞬间放大。
平整干净的路面突然出现了荆棘,铺满了整条路。
伏荏苒一下子直起些身子,望着那竖着一根根尖刺的荆棘,感觉身体一麻。
“真要弄死我!”
马儿要踩在荆棘上肯定会受伤倒下,到时她从马背上摔下来,就算不被摔死也要被荆棘给扎死。
死的这么不漂亮,她可不愿意。
伏荏苒直起身子想要勒停马儿,但马儿跑的兴奋,根本不听命令,也失去了理智。
她仰头望了望上方遮天蔽日的树冠,心中打定了主意,在马儿即将踩上荆棘前,使劲全身力气一个纵身,伸长手臂去抓头顶的一根粗枝。
她算好了马儿的速度和跃起时的惯性距离,在距离粗枝还有些许距离时便起跳,然后随着马儿前奔的惯性往前一扑,堪堪勾住粗枝。
剧烈的动作使得她一阵发晕,双臂不停战栗,像一个秋千,伴着小风挂在枝上一晃一晃,亲眼看着马儿奔进荆棘被扎了个血肉淋漓。
伏荏苒心中暗探好险,这要晚跳一步就直接跳进荆棘里了。
她瞄了眼与地面的距离,深吐口气准备落地,正在这时,咻地一声,一个细微却清晰的声音破空而来。
伏荏苒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出自本能地松开了勾住粗枝的手,落在地上,摔了个屁股墩。
而在头顶上方,一支利箭深深扎入了树干中,尾部箭羽剧烈振动着,入木三分。
“还有。”
伏荏苒痛苦的抱怨,猫着身子就躲到一棵大树后,眩晕感越来越强烈了。
一点喘息的时间都不给,真够狠的。
“我可是听了你的什么都别做才吃了下料的馎饦,你可别让我冤死在这里。”
藏于暗处之人见一箭不中,紧跟着又是第二箭、第三箭,箭声如雨,接连不休。
这是藏了多少人,就为了对付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太后还真看得起她。
利箭从四面八方射来,伏荏苒只能躲在树后藏着,根本不敢露头,连人藏在哪儿都不知道。
她清楚听到有脚步声朝她的方向靠近,速度很快,直奔着她这棵树而来。
伏荏苒想跑,但她已经彻底没了力气,视线在模糊,理智也在抽离身体,更何况还有那无休止的箭雨阻拦着她,逼得她只能乖乖呆在那颗树后等着被抓。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么重,像是一个庞然大物,轻轻一脚便能把她踩死。
它踩在泥土上、踩在枯枝上、踩在草丛上,也踩在伏荏苒的心上,带动着伏荏苒的呼吸起起伏伏。
然而,一阵诡异的铃铛声突然掺杂了进来,而后便是一片黄色烟雾弥漫开来。
伏荏苒捂着口鼻用力咳嗽,听着外面的打斗声,身体一歪彻底失去了知觉。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垫在了身下。
……
高高的看台上彩旗猎猎,被风刮得呼呼作响,看台上的众人却个个屏息凝气,骇人的杀气从最上首的坐席上铺面开来。
皇上重掌一拍,赫然起身,直指着跪在前方的侍卫咬牙道,“你再说一遍,县主怎么了?”
在场众人被皇上的怒气惊得含胸敛颌,禀报的侍卫更是额汗津津,下意识咽了下口水,努力控制声音不发抖。
“县主的马突然受惊飞窜,不知所踪。”
最后四个字艰难地从齿间吐出,侍卫一下子匍匐在地,额头触地,似乎已经能听到黑白无常拖拉锁链的声音。
“马怎么会受惊,是谁负责的马!”
中常侍从皇上身侧走出两步,点了两个围场负责人上前回话,负责人立马交代围场的马匹都是冯太仆统一管理。
中常侍当即命人将冯太仆叫来,韩太妃捏紧双手激动地走出坐席,平常清冷寡言的人此时满面惊惶,声音都不自觉变得尖锐,带着颤音。
“陛下,请您快快派人寻找县主,围场里有猛兽出没,县主一个弱女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是啊皇兄,问责之事不急,县主的安危更重要。”
燕王看着自己的母亲这般忧心失控,心有不忍,又莫名升起一丝羡慕。
皇上闻言眉心一蹙,立马让贴身跟随的禁军统领亲自带人去寻找县主,一定要把县主平安找回来。
等待的过程既煎熬又揪心,皇上不停地在四周走动着,时时关注着猎场入口的方向。
皇上焦虑,陪同的官员、女眷们自然也是惶惶不安,唯有太后老神在在的坐在席位上,丝毫不为所动。
皇上来来回回踱步,在太后跟前晃来晃去,太后抬眼瞥了他一眼,嘴角扯了一下。
“陛下无需太过忧心,县主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皇上焦虑的步子一下停住,看向太后的目光深沉复杂,带着明显的探究。
县主突然出事,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在搞鬼?
那日及笈礼上的悲剧,显然也是有人在搞鬼,目标就是伏荏苒,结果被孙四小姐阴差阳错着了道。
这个背后搞鬼之人会是太后吗?
这个问题几乎是肯定的答案,但没有万全的把握他什么也不能做。
太后对他满带怀疑的目光不以为然,悠然自得地饮着茶,这番胜利得逞者的姿态一下子激怒了韩太妃。
韩太妃似是压抑了太多情绪,像一股飓风倏地跑到太后面前,一下子爆发,燕王想要拉住她却没拉到。
“少在那假惺惺,县主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定不会善罢甘休。”
看台骤然陷入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呆愣了。
燕王先是瞳孔睁大,而后痛苦地闭上眼。
这个怒斥太后的人……是韩太妃?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韩太妃永远一副淡看潮起潮落的冷淡模样,今日却接连失态,而且还丧心病狂的当众斥责太后。
韩太妃这是疯了吗?
宫中虽传出过传闻,韩太妃待云桑县主不错,应县主的邀请出席腊八宴,来了围场也是一直和县主住在一起。
但相比之下,太后对韩太妃及燕王的恩情更是深厚。
若非太后,韩太妃和燕王早被赶出了暮城,哪儿还有如今的尊荣。
现在韩太妃却为了县主与太后翻脸?
莫说那些宫外人,便是皇上都惊地愣住了。
他不曾想到韩太妃对云桑好到不惜得罪太后的地步。
韩太妃脸色有些涨红,多年的后宫生活养成了她将所有情绪藏于脸后的淡定从容,心中即便恨恼,面上却不显,但锐利的眸光还是透露了隐忍的怒气。
韩太妃嘴上毫无遮拦,众目睽睽下沉声指控,“那么多人进围场,偏偏只有县主惊了马,要说不是你使了肮脏手段谁信?昨天及笈礼上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谁人不知你想杀县主,自县主来到暮城,几次刺杀都是你所为,你能瞒过所有人却别以为瞒得过我。”
说着韩太妃上前两步走到太后的案几边,两人相隔着案几四目相对,杀气四伏。
“县主最好没事,若有些微差池,我绝不会放过你!”
最后这局威胁犹如滴落油锅的水,一下炸开了锅。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窃窃私语。
韩太妃真的疯了。
太后也没想到韩太妃会在这个当口,当众给她难堪。
看来是对她太好了!
太后阴云密布的脸上氤氲着杀气,一拍案几,怒斥一声‘放肆’,当即唤了禁军。
燕王焦急地冲出来跪在地上,用力磕了几个响头,“母妃也是太担心县主,一时口无遮拦,还请母后息怒。”
“口无遮拦?”太后哼笑一声,“哀家看是平日对你们太好,才让她这般无视尊卑。来人,韩太妃以下犯上,出口狂言,看押起来回宫后处置。”
禁军领命上前,直接将韩太妃架了起来。
燕王心里焦急却又不敢阻拦,否则怕是连他也会被迁怒,到时就真没人能救母妃了。
韩太妃不挣扎也不反抗,一眨不眨地盯着太后,不惊不慌,淡淡地扯了下嘴角,那一瞬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讥讽。
“我说话算话。”
韩太妃被带走前留下这句话,看台上的气氛越发紧绷诡异。
太后想杀县主都是民间流传的流言,并未有实质证据,大家虽都听过,但没人敢探查真假。
韩太妃今日这番举动摆明表示那些流言非虚。
太后当真要杀自己的养女。
派出的禁军直到天黑也未能传来好消息,这注定会是个不安稳的夜晚。
皇上等着伏荏苒的消息忧心无眠,而被关押在霞光院房间的韩太妃则是一派平静。
她躺在床上轻闭着眼睛,看着像是已经入睡,大脑却精神着。
门外传来细微的争执声。
燕王提着食盒将一包银子塞进守门的禁军手里,两个禁军如同两根木头目视前方,全然不为所动。
“太后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燕王殿下请回。”
燕王脸色难堪地紧了紧抓着食盒的手,又取下腰间的羊脂白玉,依旧遭到了强硬拒绝。
他后退了两步站在院子里,对着漆黑的房间扬声喊道,“母妃,儿子给您带了喜欢的点心。”
房间里已经灭了灯,没有丁点声音。
燕王喊了几声房间里却无人回应,禁军抽出大刀上前驱赶他,一步步将他逼出了霞光院。
韩太妃听着屋外渐渐远去的声音,眼球动了动,眼睛依旧没有睁开。
她在等——
笃笃,一声轻微的落地声响起,韩太妃紧闭的眼一下子睁开。
……
皇上所住的院落里鸦雀无声,书房中却是一片怒声呵斥。
皇上是个宽和文雅的人,极少这般失控的怒吼,书桌上的笔墨砚台都被摔扔在了地上,黑漆漆的墨汁四溅,站在最前方的禁军统领首当其冲,盔甲上全是一团团黑色。
“一天时间,连个人都找不到,要你们有什么用!”
白日他还能保持冷静,此时却是真的平静不了了。
伏荏苒怕是已经凶多吉少,想到这个可能他胸口又闷又堵。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让她去参加围猎,他本以为做好了万全保护,却依旧被太后钻了空子。
突然想到什么,皇上开口道,“那些跟着县主的侍卫和宫人呢?”
禁军统领颔首道,“都看管起来了,等候陛下处置。”
“把人提来。”
禁军统领离开了书房,不到一刻钟就回来了,神色匆匆,步伐快而沉重。
“陛下,关押侍卫和宫人的地方走水了,人……全死了。”
“什么!”
皇上一下子站起来,一股寒意自脚底贯穿全身直冲头顶,恍恍惚惚地一下子跌坐回去。
“火势是从霞光院烧去的,围场管事正在组织灭火。”
“霞光院怎么会烧起来?”
霞光院是县主住的地方,现在只有韩太妃被关在那。
韩太妃……
皇上一下子猜到了什么,出了书房直奔霞光院而去。
禁军统领跟在他身边走边讲述着情况,“韩太妃突然叫嚷有人给她屋里放烟毒,说要见陛下,看守的禁军什么都没发现,不放她离开,她就直接用烛台点燃了床幔和窗帘。”
“人呢?人怎么样?”
“已经救出来了,无事。”
正说着就已经到了霞光院,此时的霞光院一片混乱,宫人们前仆后继得提水灭火。
在院外不远处的一棵枣树下,韩太妃灰头土脸的抓着树干想要站起来,眼睛始终望着皇上所住院落的方向。
“我要见陛下,有人要杀我。”
她趔趄着想要去找皇上,燕王拦在她身前,英挺的眉眼冷沉,压抑着不满。
“母妃,您消停点,您知道今晚闯了多大的祸吗?”
母妃是多冷静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便是他这个亲儿子也引不起她多少关注,现在完全颠覆了形象。
他既不悦,又嫉妒,又怨恨。
他讨厌伏荏苒,这一点非常明确。
韩太妃态度固执,一把推开燕王就要去找皇上,没走两步就看见皇上朝她大步走来。
韩太妃脚步顿了一下,然后步子迈地更大更快,快接近皇上时直接扑通一声摔跪了下去。
“陛下,您一定要给妾身做主啊,太后要杀我,她想杀人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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