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0a.m.临栖市警察局,二楼会议室。
孟雪诚穿着黑色衬衫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三张不同孩子的照片,看上去都不过八、九岁左右,其中一个女孩还要小一点,最多七岁。
他的神情冷峻,抬头看了林修一眼:「所以,现在还不清楚这几个孩子的身份?」
林修点头:「嗯,分局的人把孩子们送去医院了,身体还算健康,就是不说话。」
孟雪诚放下照片,眼神冷淡:「那个赌场是什么来头?」
「三周前,分局接到线报,说西城明佑街有一家酒吧同时经营着赌博产业,经过几次暗探,他们决定在昨晚采取行动。除了赌博、卖淫,他们还在几个客人身上搜出了派对丸。」
孟雪诚倏地一愣:「派对丸?」
苏仰目光微动,派对丸是一种上瘾性极强的毒品,是兴奋剂和致幻剂的合成物,而最明显的就是它如同糖果一样的外貌,有着糖衣包装以及刻着不同的笑脸。服食这种毒品的人会持续亢奋、神智不清,据说可以达到极乐的世界。
而笑面,曾经是派对丸的最大供应源,没有之一。
自从笑面消失后,派对丸的供应量大大减少,千金难求,所以同一时间,毒品市场上涌出了很多冒牌货。
苏仰直直地看着林修:「真的是派对丸?」
「对。」林修继续说:「成分跟纯净的派对丸一模一样,不过搜出来的剂量不大。」
孟雪诚抚了抚眉心,将心中冉起的不安压下去:「好的,辛苦你了。」
傅文叶把电脑一转,屏幕正对着孟雪诚:「最近五年,儿童失踪的案子越来越多,前年的八月是高峰期。但这些是已知数据,也就是有人报案,并且记录下来的,事实上还有很多没有报案的,所以真实数据不好估计,而且暂时没有找到符合这三个小孩的失踪人口。」
「先不讨论这些打击士气的话题。」孟雪诚沉着嗓子,站了起来:「小婧林修你们亲自去一趟赌场,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或者可疑的地方。秦归跟小文去会会那些被逮了回来的瘾君子,能问出多少是多少。」最后,他把目光放在苏仰身上:「小实习,跟我去医院。」
众人:「收到。」
「喂,别发呆。」孟雪诚拍了拍苏仰的肩膀。
苏仰无视掉那只搭在他肩上的爪子,淡淡道:「这件案子牵扯的东西太多了。」
方旭录音里提到的向阳福利院,赵远的失踪,和胡厉民会面的凯文,以及是杨月婷所说的杀人赌场……这些东西一层一层被掀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又似乎没有尽头,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往深处走。
只怕回不了头,也找不到路。
……
苏仰开着车,熟练地换挡,转向,在公路上飞驰。孟雪诚盯着他搭在方向盘上左手,不禁想起了在福利院的时候,苏仰与他牵手的感觉。
苏仰的手要小一点,可相当有力,正如他本人一样,表面儒雅,内心坚定。遇上这种案子,他虽然没说什么,可从这越来越快的车速,孟雪诚清晰地感觉到了苏仰的愤怒。他看着窗外流影飞转的景物,提醒道:「开慢点。」
苏仰眼角看着前方,声音平稳:「我没超速。」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在掌控之中。」孟雪诚深知苏仰的性格,他习惯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哪怕错不在他。孟雪诚靠在椅子上,望着那些并不真切的景物:「我在A国读书的时候,遇上了枪击案。我的室友死了……只要那一枪开偏四五公分,死的就是我了。」他说得云淡风轻,苏仰侧了侧目光,打量着他。
然而,他没有在孟雪诚的脸上找到分毫的悲伤。
孟雪诚继续说:「当时全国人民示威游行,想为死去的学生讨一个公道。在这样的舆论压力下,警方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抓捕犯人,平息众愤。但我知道那人不是凶手,不知道是哪个倒霉悲催的当了一回替死鬼。」他扭头看着苏仰,嘴角勾了勾:「室友死了,我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没掉过一滴眼泪,是不是有点太冷血了?」
孟雪诚没有指望苏仰会回答他,因为大多数时间,和案子无关的事情苏仰很少会搭话,何况这只是他自己的事。
狭窄的车厢里静静地播放着悲怆奏鸣曲第一章,以极其缓慢的Gra//ve序奏拉开帷幕。
这乐曲的其中一个特点就是在和声的使用上非常奔放,没有受到传统的约束,气势磅礴。钢琴声中的悲鸣,如同厚重的荆棘,层层缠绕在身上,锋利的刺牢牢地扎入皮肤,将捕获的猎物拉入无间地狱。
痛苦、恐惧,一切所害怕的,全部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直到愿意与恶魔妥协,方能免除痛苦。
曲调越是往后,越是悠扬起伏,仿佛能将内心里那细微的坚定无限放大。
苏仰的声音有些沙哑:「贝多芬曾经说过,自己是上帝所创造的最不幸的一个人。所以命运本来就不公平,多的是好人命短,坏人长寿。」
闻言,孟雪诚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苏仰这是在安慰他吗?
苏仰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目光暗沉了些:「你一个学生,当然什么都做不了。至于是冷血还是冷静,你心里清楚,又何必把自己往不堪的路上推。」
面对这样的事,谁都不可能真的风轻云淡。凡是能把悲伤的往事淡然地宣之于口,不是不在意,只是随着时间沉淀在了深处,苏仰很清楚这一点。或许孟雪诚也跟自己一样,经历过那样的夜晚——风声萧萧,浑身是汗地醒过来,狠狠灌下了两口凉水依然不能入睡,就这样呆呆地坐到天亮,觉得整个世界空空荡荡的。
孟雪诚压下万般思绪,看着苏仰朦胧的侧脸,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头。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远处的高楼,轻声道:「快到了。」
周一的早上,医院堵得水泄不通。
好几辆救护车整齐地停在一边,医护人员将担架从救护车上抬下来。正门处围了好几家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医院的保安手拉着手揽着他们。见到此情此景,孟雪诚的第一反应是谁泄露了案子?直到记者和摄影师一路狂奔,和孟雪诚擦肩而过,他才明白主角不是他们。
换作平日,医院肯定会排专人接待他们,可是现在明显腾不出人手,孟雪诚走到前台询问:「请问儿童住院部在哪里?」
「出门直走左转再右转。」
孟雪诚眯了眯眼,又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那个护士一手举着电话,一手奋笔疾书,听见孟雪诚的话头也不抬,只是说了句皖桥车祸,然后像赶苍蝇一样挥着手,示意他们别挡道。
皖桥车祸?
孟雪诚拿出手机,在浏览器上输入了这四个字,不出所料,弹出了一大堆突发新闻,分别来自不同的报社和平台。
孟雪诚挑了一家可信度比较高的报社,点进去念道:「早上十时零八分,临栖市皖桥连接马湾交界处发生车祸,一辆七人轿车意外着火,发生爆炸……引发连环车祸,轿车里的三人当场死亡……」
他收起手机,喟叹道:「世事难料。」
住院部相对比较清静,孟雪诚向护士出示了工作证,护士检查过后,给他们带路:「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按护士铃,但是建议不要占用太多时间,以免打扰到孩子们的休息。」
孟雪诚:「明白,谢谢。」
苏仰不疾不徐推开房门,房间里放着三张床,三个孩子齐刷刷地盯着他们,苏仰还没走过去,那个年纪较小的女孩已经缩进了被窝里,眼眶瞬间变红,小声哭了起来。
比起有点手忙脚乱的孟雪诚,苏仰明显很适应这种场合,莎莉算是他带大的,而且他在医院工作的时候可没少应付小孩。
他没出声打断女孩,反而是拉过一张椅子,坐在远处,慢悠悠地拿起一本杂志。
孟雪诚被这绵长而且中气十足的哭声弄得有点心慌,本来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哭成这副样子,是个人也不好受,也就只有苏仰还能不为所动。
苏仰从孟雪诚的眼里看出了他的焦虑,于是给他一个喘息的机会:「你去买点彩色铅笔和白纸。」
孟雪诚没有问他原因,点头就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孩终于哭累了,一边打嗝一边用被角擦眼泪。
苏仰将杂志放了回去,陡然起身,将椅子调了个头,看向坐在另外一张床上的男孩子。那个男孩显然没有想到苏仰突然会看着自己,他的心脏猛地跳了几下,不自觉地抓紧了被单。
苏仰温文有礼地开口:「我叫苏仰,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顿了顿,眼神涣散了起来,片霎后摇摇头,声线细如蚊音:「忘了。」
苏仰的视线十分直白坦然,又问了一遍:「是忘了,还是没有名字?」
男孩重复道:「忘了……」
苏仰接着问:「你今年几岁?什么时候生日?」
男孩的小脸皱在一块,嘴里絮絮叨叨地念个不停,一双手无助地抱着脑袋。他茫然地看着苏仰,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被单上,浸湿了一小块。
男孩哆嗦地说:「我不知道,不知道,忘了……」
简单明了的一句话,像是一阵阴风,顺着苏仰的尾椎往上爬,在他后背上化作一阵细薄的汗水。
如无意外,这三个孩子都「失忆」了。
一个是意外,两个是巧合,那么三个就是必然了。
男孩的表情非常痛苦,苏仰只好先安抚他,并且转移话题,关切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男孩摇摇头。
苏仰调整了一下坐姿,双腿优雅地交叠着,右手随意地放在大腿上,以一种极其放松的语气说道:「你们运气很好,土一点说,就是被上天眷顾的孩子。如果我是你们,我会好好珍惜往后日子——至于以前的事,想不起来就算了,对你们没有什么影响。」
男孩低下头,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指甲。
孟雪诚拿着两盒还没有拆封的彩色铅笔和一叠白纸回来,苏仰把物资分发给三个小孩——每人一张白纸,苏仰再将两盒彩色铅笔匀了一下,保证每人手里都有不同的颜色。
他说:「你们想到什么就画什么,如果实在没有想法,就画一间房子,一棵树和一个人。明白了吗?」
三个小孩点了点头。
孟雪诚站在苏仰身边,小声问:「房树人?这有用吗?」
苏仰递给孟雪诚一张白纸:「你也去画一张。」
孟雪诚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我也要画?」
苏仰正经地说:「你不是想知道有没有用吗?试试不就知道了。」
孟雪诚蔫嗒嗒地接过白纸,拿起剩下的彩色铅笔,往桌子边一坐,开始画草稿。
过了半个小时,苏仰叫停了他们,并且把四幅画全收起来。
等他们收拾好桌上的东西,护士刚好推门进来,给孩子们送来了饭菜。孟雪诚和苏仰只好先行离开,腾出空间给护士送饭。
两人找了一个安静点的地方坐下,苏仰匆匆看了看这三个孩子的画,全部都是按照着他给的建议,画出了房、树、人。
接着,他又把每一幅画仔细地看了一遍——
「他们不是失忆了,而是被催眠了,所以有一部分记忆是空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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