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子贞被众人嘲讽,但心里却愈加平静,如果在平时她还会考虑再三,但今日她已经完全无所谓了,即将离开楚国的儿女,说什么也要为楚国做最后一件事。
子贞冷冷地看了蒍吕臣一眼,说道:“这也是蒍氏衰弱的原因。”
“公主,你方才说什么!”蒍吕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愕万分。
“敢问蒍大夫,蒍氏近些年衰弱无力,难道不是因为蒍家几个叔伯掌权难以动摇?纵使蒍大夫想推行各种变革,也难以见到多大作用,只是勉强将蒍氏的衰败之势勉强止住了。”
蒍吕臣大怒,也顾不得子贞的公主身份,喝道:“蒍氏的事,自然有我这个当家人做主,还轮不到一个不相干的公主费心。”
子贞“哼”了一声,环视四周,大声说道:“敢问诸位,我楚国发展至今靠的是什么?”
“靠的是更好的武器,更出色的将领,更坚固的城池,更勇猛的士兵……这些才是国本,如果失去了这些,楚国必然会衰败。广纳贤才,并不是要夺取诸位的利益,而是让诸位拥有更大的利益,试问从最初的五十里国土扩展到今日的几千里国土,哪个的利益更大?广纳贤才,楚国拥有的何止是现在的几千里国土,这天下都会是我们的!”
“这……”
“难道各位大臣都拼不动了,开始享福了?也是,已经拥有了城池和土地,的确没有必要再过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保护自己的地位和利益才是各位大臣如今最重要的事吧。”
“已经有了肉食和高梁大屋,谁还会再拿命拼搏,哈哈哈!只需要一些听话的奴隶就行了,帮你们流血,帮你们卖命,然后施舍一碗肉汤,就足够了。如果公平竞争,敢问各位大人,你们真的有把握能胜过那些拿命相博的人?可是各位别忘了,这天下间不止一个楚国,还有大大小小几十国,如果今天楚国留不住这些人,它日他们必定会穿上敌国的战衣来与你们厮杀,到那个时候,就不是地位和利益的问题了,而是亡国亡家。”
斗勃被这番话说得面红耳赤,虽然子贞的话难听,但她确实说出了一个真相,一个大家都感觉得到却无法挑明的真相。人也好,国也好,在危难之时可以励精奋进,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到了强大的时候,就开始满足于已有的成就,开始失去往日的热血和无畏,只求守住已有的山头,变得患得患失,畏首畏尾。
“公主,不要再说了,微臣惭愧。”斗勃虽然粗鲁,但却比其他人来的单纯直爽的多,听了这话,羞愧不已。
子文大夫一直看着子贞,心下暗自感叹,子贞所忧所思,正是他所忧所思。盈满则溢,月满则缺,他太知道各国的成败兴衰,但人性如此,纵使看的明白,也难以改变,比起子贞的无畏和愤慨,他更多的是看透人世沧桑的无奈和淡然。甚至有时候他都在想,如果楚国就此衰忙,他只要问心无愧就好,人性好坏改不了,世事变迁由他去,随着岁月流逝,子文大夫越来越有一种超然物外的心境,
但是在内心深处他也盼望着,希望能有一些像子贞一样的年轻人涌现,不用很多,几个就好,只要有几个,就能引领楚国走向全新的局面。
“公主,既如此,若敖氏愿意从今年的征兵季开始,为由云子的徒弟打开军营大门,选贤举能,一切以能力为凭。”子文大夫微笑着向子贞说道,似乎他在以一种玩乐的心态对待这件事,神情十分轻松自在。
子贞笑道:“不愧是子文大夫,子贞相信,若敖氏吸纳更多人才之后,一定会更加强盛。”
“谢公主吉言。”
楚王严肃的面孔中终于出现了一丝笑意,松弛了下来,道:“好,那寡人也答应你,王军之门也会为他的弟子打开。”
屈完原本就是子贞最忠实的簇拥者,在子贞以往的诸多行动中,屈完从旁协助最多,他很了解子贞的为人和心性,也回应道:“公主,屈氏的军营,从今年起,也为由云子师父打开,不仅如此,屈氏也愿意资助他办学教徒,请公主大可放心。”
子贞暗暗叹了一口气,她原先想的只要打开王军一个口子,就算赢了,如今最为强大的若敖氏,还有地位尊贵的屈氏,也愿意接受这个提议,这完全出乎她的预料。这一仗,算是大胜了。
“父王,子贞就此别过,养育之恩,将来一定报答。”
楚王将竹简交给侍卫,侍卫走下来还给子贞,子贞紧握竹简,转身向外走去,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子予站起身,一阵悲伤从心里升起,她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子贞,来不及说一句话,却只能目送她渐渐远去,像一阵大风,吹的万树摇曳,却又很快消散无踪。
不过更为悲伤的是楚王,他紧握自己的拳头,努力克制内心的万千起伏,子贞比他想象中更为洒脱,更为勇敢无畏,他在这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心里空旷冷清,却又无可奈何。
日落之时,郢都城门大开,一队身着铠甲,全副武装的队伍从王宫出来,保护着居中的马车往城外走去,郢都的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悄悄在屋里观望,居中的马车隐约可见一个女子的身形,但马车上的人是谁,大家猜不出来,只觉得这只队伍十分严肃沉默,应该不是件小事。
出了城门,忽然听见城墙上传来一阵轻柔细腻,空灵飘逸的排箫之声,子贞示意队伍停下,很快就听见一阵马蹄声,子贞的马车外面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这是师父让我交给公主的礼物,望公主收下。”
子贞掀开帷帐,看见一个俊朗的年轻人,手里握着一个精美的排箫,宛春有些防备,拦着那位年轻人,子贞听见城墙上的悲凉乐声,心中忧伤难忍。
“你过来吧。”
年轻人走到马车边,将排箫交给子贞,子贞接过去,紧紧握在手中。
“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公主,在下石东杨。”
“好,石东杨,麻烦你替我告诉你师父,要好好教导我妹妹,子贞所亏欠他的,来生再报。”
石东杨已经到了知人事的年龄,听了这话,只觉得心中一紧,有种揪心的难过,他点点头,退了回去,很快就跨上马往城里去了。
子贞示意大家起行,她放下帷帐的一瞬间,眼泪便夺眶而出,滴落在手里的排箫上,那乐声越发空旷轻灵,子贞不敢回头看一眼,只盼着眼泪能在此地流尽了,离开了楚国,自己的过去也随着这箫声,一同埋葬在风中。
过了良久,这只队伍再也见不到了,只留下晚风吹拂荒草树林,空旷孤寂,由云子还在城墙上吹着那个排箫,蒍牧坐在附近的地上,背靠着城墙,看着由云子的一切。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由云子的箫声当中,他却第一次感受到了心被掏空的感觉,不知为何,这种心被掏空的感觉甚至比训练时被剑划伤更为痛苦,蒍牧不明白大人的世界为何如此复杂纠结,他闭上眼睛,希望这首乐曲能赶紧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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