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简上的东西定然不会出错的……总之,沈浪这个人的名字一日还在这文册上,你家每年就要多交一份的粮,断然没有更改之意!”
杜济一声厉喝,那声音,却是比沈乐还要响亮几分。声音在这个院落里荡着,秋叶拂过杜济的脸庞,似乎也被吓得慌张了,“嗖”的一声,划过一条直直的线,掉在了地上打了几个滚儿,静止下来。
“要不要好好看看?”杜济将那卷竹简举起来。
“不不不,小民不识字。”
沈乐连连一边摇头一边退了几大步,突的站定,全身和木偶一样僵硬起来。他咽了一口唾沫,喉咙颤抖着。
不管他父亲是怎样一个情况,看杜济这刁钻的样子,他家今天都是在劫难逃了。
可是这粮他们不能交,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在种地,余粮也没多少……交出去真的会饿死的!
于是沈乐故作镇定的问,其实心里打鼓打的厉害,沈雁都能听见他的心在嘭嘭嘭的跳:
“这份粮我拿不出来,我……不交,可以吗?”
“我收不够粮,怎么向上面交代?”杜济说。
“可是我们无力再交出来同样的一份粮了,我们交不够。”
“那就将你家全部的粮食都交出来。”
“我们会饿死的。”
“我管你饿死不饿死,反正你得交粮。”
“可这不对。我父亲已经不在这里了,你们还要收这份粮,我们真的没有啊!”
“我们只是照章办事,再说了,谁知道你们有没有私藏人口?”
杜济极其轻蔑的问着。
本来无论杜济如何沈乐都是能忍下去的,可杜济这句话戳到了他心中的痛处——沈乐真的忍不住了,大吼一声:
“我们没有!整个山里的人都能为我们作证!”
说没有就是没有,这是沈乐一贯的作风,听到沈乐这句话,任何人都会在瞬间相信沈乐的话。
杜济没有相信,他已经认定了沈乐一家私藏人口,怎么会因为沈乐一句话而改变?他阴侧侧的笑着,眼神锋利如刀子:
“你说没有就是没有了吗?要不要我们耐心的将这个小山沟翻个底朝天?”
“你再翻,也是没有。”沈乐如是说。他想自己无论如何都是占着理的,面前这位贵人和他的属下,难道还真能拿他怎么样?
没成想杜济本来也不想和他讲什么道理,眼色一使几个结实的属下就将沈乐和沈雁围了起来,恶狠狠的盯着他们。
沈雁急了,呵斥道:“你们想干什么!”
“如果你们不愿意交粮的话,我们至少可以问问——你们的父亲在哪里啊?”杜济说着笑出了声,极为阴森。
“我哥哪里知道!”沈雁叫道,“我父亲他参军后多少年没有消息了……”
“对啊,如果这位贵人想要找回我父亲将事情搞清楚,怎么着也不该问我们!”沈乐说着,“况且家父已经参军,不论他是真参军了还是失踪不见,这文册上的名字都不应该算作一个交粮的男丁,你们这样岂不是坏了规矩?”
“规矩?”
杜济突然感觉到自己胸中堵了一团恶气,而这胸中的憋闷,尽都是因了面前这小贼——他讥讽的笑了起来,全然忘记了面前这个人比自己小不了多少。他不想和沈乐多说废话,一挥手,手便砸在案上。
“砰”的一声,随着杜济的手落下案,砚台里的墨水真的溅了起来,溅的老高,溅了杜济满手漆黑。
他鼻子上还挂着一滴墨汁,摇摇欲坠,看上去甚是滑稽,可杜济并没有看到这一切,他根本无暇顾及,他只知道,面前的沈乐惹恼了他,那么他就要收拾沈乐:
“我的话难道就不是规矩了?笑话!你既然为我治下,便要知道,不听我的话,是什么下场。”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乖乖的把家里的存粮交了,还是要我把你捆了再将你们该交的粮都拿走?”
杜济看似是给了他们两个选择,实际上是把他们逼上了绝路。沈乐再也无路可走,他盯着围着他们的两个强壮男子,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看来你对我父亲的死活并不在意,死揪我父亲的名字,只是想让我交了那份粮罢了。”沈乐望向杜济,忽而笑了,只是这份笑并不轻松,很不自然,笑的像哭。
“对,你现在聪明了。”杜济突然就不那么气恼了,他最喜欢的就是明白人。目前的沈乐,就很像那么一个明白人。
沈乐也确实明白了。
他只有两条路,或者乖乖的将粮交出来,或者让面前这些人将家里的余粮抢走。
总之,不论如何都是交,谁又愿意吃苦头呢?
“好的,我交……”
沈乐的眉头中依然有着愠怒存在,可那份怒气已经被他自己压制到最低。他不想和面前这个人发生冲突,因为他知道,对付这些人,他占不到半分好处,他可不想狼狈的当场被这些人揍成狗……
“哥哥!你怎么能……你不能交!”
突的沈雁不满的叫了出来,她紧紧拽住沈乐的衣角,倔强的看着哥哥,不让哥哥走,去将家里的余粮拿出来。
沈雁的强硬只是一瞬间罢了,她的语气瞬间便软了下来。她低声,那语气,像是要哭:
“你要是交了,奶奶她,明年怎么办……”
沈乐明显是愣了一下。
“不要哭……”沈乐用着抱怨的语气说着,抚了抚沈雁的头,“多大的孩子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
其实他也没多大,只是他觉得他应该尽到哥哥的职责,便要更像大丈夫一点,至少……要懂得怎么才能哄得住自己的亲妹妹。
“你不要交,那是我们的口粮。”沈雁不依不饶的说着。
“不交?”
“不要。”
“那好,那便不交。”沈乐像是坚定了什么似的,安慰着沈雁。沈雁终究是没有哭,眼眶红了红,泪珠始终没有掉出来。旁人听来这句话怕只是哄他妹妹的,杜济猜想沈乐下句话便是哄他妹妹走,然后他乖乖的将粮交上来……
谁知沈乐将沈雁安插在身后,一个转身便对杜济发话了:
“现在,我不想交了。”
杜济万万没想到他面前这个“聪明人”竟然就这样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话,他怀疑他的耳朵坏了,他发问:
“你说什么?”
“贵人刚才不都听到了吗?”沈乐似乎松了一口大气似的,一身轻松的说着。
“你这举动……并不聪明啊?”杜济问。
“小民本来就不是什么聪明人。”沈乐如是答,“别的理小民不懂,小民现在只知道,自家妹妹的话,我当然要听,这样我才能好好的当一个好哥哥。”
“那就当你的好哥哥去吧!”
杜济现在很恼火,非常恼火。他觉得面前这个人在暗暗损他,损他身处其位不谋其事,和几个小小的贱民过不去不是一个恪尽职守的良吏——虽然他这个收粮的位置很模糊,到底是官还是吏还是别的什么连他上面族中的长老都搞不清楚,虽然沈乐并不一定在暗指什么,但是他还是恼怒了,比之前怒了好几倍——
准确的说,他炸了。
杜济猛的站起身来,鼻尖的墨汁终于抖了下去,直直的落在他的衣襟上。他居高临下,指着他们,厉声喝道:
“把他给我拿下!将他家里的余粮都收起来,等清点完了再处置他们!”
“是!”
他的下属们动了,伸出手来就要扑上前去拿沈乐。杜济相信他手下这些人收拾个小贼还是很容易的。
明明是深秋,沈乐攥着的手心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杜济这几个下属都比他壮实许多,且不说招惹贵人会怎么样了,就算这几个人只是普通人,他又如何能打得过他们?
可不能束手就擒,只能打,他既然已经说了那句话,便再也不能回头,便只能向前。
沈乐将沈雁护在身后,出拳。
他的拳,无风亦无波,就这样平淡的出去,看起来根本伤不了什么人。
而他也并不想什么伤人,他只是想向前而已。
可惜他连这简简单单的一个目的都达不到,他拳先发,可那些人的拳风却比他的先至,猛烈的拳风扑面而来,眼看就要伤到自己。
沈乐不得不当机立断,打出去的拳就这样收了回来,格在那道拳风前,硬生生吃了这一击。但格了这击不等于完全隔绝了这拳的力道,痛意在他的小臂上炸开……
真的……好痛!
沈乐手险些松掉,咬牙忍着,再出一拳。他打中了,那人被他打的颤了一下,随即又是一拳出手!
砰砰砰砰砰砰砰!
那人连出七拳,还好沈乐常年在山里行走,闪避还是可以的。他听着拳风,感受着袭来的拳头的力道。
闪!
沈乐心中只念着这一个字,便迅速闪身!这七拳被他堪堪躲过,虽然姿态有些狼狈,但是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沈乐竟然发现他在这个人面前有一丝胜机……
虽然只是很渺茫的一丝希望,但总比没有的好!
那他必须要抓住啊!
他的手护在胸前蠢蠢欲动,沈乐准备好了反击。
一拳!
他这一拳拐了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让人难以察觉——沈乐相信他这一拳必中。
向前!
可是沈乐自信满满,却忘记了一件显而易见的事实:
这场战斗,与他做对手的,不止这一个人!
“砰”的一声,沈乐背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掀翻在了地上,那打出的一拳自然也是落了空,滑稽的伸着,看上搞笑的很。
沈乐一眼扫过去,他看见了刚刚还在他身后的沈雁竟然和一只小鸡似的被丢在了一边,一个强壮的男子取代了原本沈雁的位置,
那些人不怀好意的笑了,他们在笑沈乐的囧态。沈乐却是顾不上去笑的,连忙扶住地面,想要爬起身来。
那个强壮男子却是一点也不想理会沈乐这股拼劲,右脚一挥,便又将沈乐踹在了地上,荡起了一片尘埃……
“哥哥!”沈雁喊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些人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仿佛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弱的可以任人欺凌的笑料。其中一个人赶忙上前制住他,沈乐的姿态变得更为滑稽。
沈雁惊恐的张大了嘴,没有声音。
杜济看到沈乐这番模样,心里欢喜的很,不过对着沈乐他并不想露出那种表情。
他的笑怎么能给这种贱民看呢?他一定要让沈乐恐惧,让沈乐不爽——那种惊恐,才是理应属于这些贱民的情感。
他亲自走了下来,恶狠狠的剐了沈乐两眼:
“真不爽……有点能耐,你还真想上天啊?啊!”
杜济望着沈乐,冷笑着:
“那我现在就送你上天,遂了你的愿,好不好?”
鼻子上的墨斑配着他的表情才是越发滑稽,不过在场恐怕没有一个人认为这张脸滑稽,尤其是沈乐。他被维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手里的汗液渐多,开始往外面渗——
这个该死的贵人,究竟想干什么!
但总会有人对着这张脸发笑的。
“啧啧啧,这姿态,还真是难看啊。”
突然有一个刻薄的声音从院落外传来,随着一股冷风入院来,变得更加凛冽。
在场的人感觉自己浑身都被这冷风冻了一冻,打了一个寒战,目光齐齐望向声音的来源。
突然,那道声音放声大笑起来。
是的,在笑。
笑的人浑身冰冷,笑的人心惊胆战。
而这道声音所笑的,决然不是沈乐。
杜济惊愕的望向那个身影——不,是两个——感到头都要炸了:这人鬼不知的浑山沟里,怎的突然冒出来了这里本不该有的士子?
还是两个?
他们是谁?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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