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到了馆驿门口,何万岁就看到了他从前的府令就站在那里,默默的等着他。
前面何万岁以为杨安是不会来的,毕竟现在的府令……说不定很忙吧?
可是府令现在却来到了他的面前。
“府令。”何万岁笑着叫出了声。
“走吧。”杨安对着他点了点头。
何万岁又望了望自己身上的衣服,觉得穿着这身官服和杨安一起吃酒真是太不合适了。
让杨安等在了下面,何万岁进入自己的房间,换好了衣服,这才下来,一起和杨安点了酒菜,慢慢的吃着。
“好久没有和府令一起吃酒了,当年府令经常请我们吃酒,还真是怀念啊,嘿嘿……”
端着手中的酒觚,何万岁不由的怀想起往事来,然后就将觚里的酒灌下了肚。
酒不算好酒,隐隐的还泛着一层绿色,但是何万岁却饮的很开心。
将觚立在了食案上,何万岁缓缓咂着嘴,脸上依然带着一丝笑意,看着杨安。
杨安若有所思的想着:“当年……?确实有那么一场酒席——似乎中间,只有你是吃不醉的。”
“我天生吃不醉。”何万岁又嘿然笑出了声,“这一点,府令你是知道的。”
“对。”杨安点头。
“在下还记得那天,府令在自己的家宅里,请我们吃酒……”何万岁点点头,“王典醉了,府令也醉了,全都醉了,醉成了一大片……府令当时还说了好一大通醉话。”
“我说了什么话?”杨安问。
他只记得当年那场酒席他喝醉了,具体做了什么,他却是怎么也想不清楚。
罢了,也并非什么要紧之事……
“府令说,做栎阳令苦,和黄连一般苦。”何万岁回忆着,“我笑着问府令,那么大的官儿,怎么可能是苦的呢?”
当然苦,这些吏官不知道……
杨安如是想着。
他正要以同样的语气回答回去的时候,何万岁突的又张开了嘴:
“府令你回答我说,你被各种势力挤着,快喘不过气来了……如果有下一次,你一定不会选择去做栎阳令,做个别的什么官都好。”
“府令还哭了。”
“大家这才知道府令有多苦。”
哭了?
杨安沾了沾自己的眼角,然而并没有眼泪流出来。
当年流过的泪水,今天不会再流。
何万岁轻声叹了一口气:“现在,府令不是栎阳令了……”
“可为什么,在下还是觉得府令会哭?”
这是何万岁内心的直观感受,他看着现在的府令,不知道为什么会难过?
他不知道,杨安知道。
杨安的内心,压力大啊……
良久,杨安没有回答何万岁的话,只剩下何万岁一个人饮着手里的酒。
杨安依然一口酒也没动。
“我忘了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何万岁万万没想到自己亲爱的府令竟然会忘记自己的名字……
也是,过了也有那么多年了吧……府令最看重的大概是王典,而不是自己这个小卒。
“何万岁。”
何万岁念完了自己的名字:
“府令……”
“何万岁。”
杨安轻轻念道,然后目光猛地望向何万岁,认真的说着:
“此地不宜久留,你得快点走。”
何万岁听着杨安的话,感觉一头雾水:“为什么?”
杨安连解释都不解释,只是对着何万岁说着:“总之,杜地乃是一片是非之地,你最好快点走。”
杨安的眼神望着何万岁。
何万岁看着杨安一脸严肃的说着那话,脸上反而戏谑了起来:“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你必须走。”杨安不许何万岁拒绝。
何万岁也将那嬉皮笑脸收了起来,对着杨安说着:
“我现在是禁室的人,奉君上与客卿的命令来到杜地,没有完成使命,岂能说走就走?”
客卿……
又是卫鞅。
卫鞅这人,真是讨厌极了。
杨安听到客卿二字,微微的皱起眉头,冷声说着:“客卿真的有那么好?”
何万岁这才发现自己刺痛了杨安的心弦,但是他却不打算道什么歉——那是客卿与府令之间的问题,不该关他什么事情。
于是他据实回答:“客卿是个好人。”
“咚”的一声,何万岁觉得整个人的心神都被这一声震出来了。
杨安手中的酒觚就站在那里,里面的绿酒的表面还颤动着,看的人整个人都开始打战……
何万岁咬紧了牙关。
于是杨安起身,向何万岁告了个辞,便要离去。
走在出馆驿的路上,杨安只觉得心神全都是乱的。
后面还隐隐传来何万岁的声音:
“府令不吃个酒再走吗?”
“喝酒会醉。”
杨安冷声答道。
“那也得多吃点饭啊!喏……”
“吃过了……”
“府令你这是在应付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快回来!”
后面依稀还有何万岁的喊声,杨安并没有回头,径自向前面走去。
卫鞅……卫鞅!
这个名字——为什么自己就逃不过这个名字?
他已经受够了。
卫鞅有什么好?那些名叫法的花样,就那么让人着迷吗?
他真想,将这个人,连同他的法,一起毁灭给这世人看……
他要报复。
……
何万岁并没有去追杨安,他端起了那杯杨安根本一口都没有动的酒,自嘲的笑着:
“这不是也挺好的嘛……自己还能多吃一点。”
其实他来到杜地,只是为了传那道诏书,传完在杜地再逗留一阵他就会走——他只是戏谑的逗了府令一下,府令为什么就不高兴了?
知道府令是为了自己好,但是既然做了禁室的人,也就顾不得自己的什么好了。
加入禁室的每个官员,都有着得罪人的觉悟,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所握着的是一柄什么样的凶器——他们干的,本来就是得罪人的差事。换句话说,卫鞅与他这干禁室的干员,是秦国最不怕得罪人的一群人。
何万岁自然也不怕得罪人,否则怎么会敢和杜家的那位那样说话?
却没料想,现在却得罪了以前对自己好的那位上司。
虽然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杨安,但……这算是得罪了吧?
“府令……”
何万岁的嘴边依旧念着,将杨安所留下的觚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这酒并不是什么好酒,自然也醉不住何万岁。
但此时的何万岁,眼中的竟然生出一股醉意来……
不,此刻不该醉。
何万岁猛地摇了摇头。
他突然想起来了程式,他的大队人马大概还在路上,正在往杜地赶。
他以前的日子是府令给的,但是现在他的一切都和他那位府令没有关系。
他本不该沉湎于这种无谓的情感之中无法自拔。过去的那些故事,如同东去的渭水,本就该无所停留……
好在他现在该回栎阳复命了,也不必再想那么多事情。
但愿府令的以后一切都好。
同时,何万岁心里念着的还有一件事情:
“程式,全看你的了。”
……
杨安从馆驿里出来,他并没有意识到周围有人盯着他,看着他的行踪。
那些人本来不是跟着他的,是来监视何万岁的。
但是,很不巧的,杨安被这些人看到了。
看到杨安从那馆驿里出来,就被监视馆驿的那两个人瞅见了。
然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就变成了窃窃私语:
“那从馆驿里走出来的人是谁?”
“杨安。”
“难不成杨安和禁室的人有交情?想和禁室的人串通在一起坑我们?”
“这人果然不干净,我们得立马禀告家主!”
“好啊,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杨安在家主面前那么红,家主能相信我们吗?”
“哼,总是外人,我们说了,家主不可能不提防。”
“说的也是啊……”
“……”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依然在回自己家里路上的杨安丝毫没有察觉,那些人的声音,他一点也没听着。
“嘿!”
其中的一个人突然笑出了声。那声音很大,一声便想要将这沉默的巷子惊醒。
杨安被这一声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兴许是自己听错了……还以为是何万岁追上来了。
杨安回过身去,兴味索然的接着向前走。
在他察觉不到的地方,两个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紧接着,两个人就离开了他们本来该待的地方,急匆匆的向着杜家府邸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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