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内,清香弥漫,雾气腾腾,周柠一袭罗裘薄纱,站在池边,池子里是滚烫的,蓝色的液体,液体之上漂浮着密密麻麻的多种药材,十几位身着薄纱的女子进进出出,端着剪刀、毛巾等不停的忙碌着,她就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池里的液体,手缓缓的抬起,抚摸着脸上一道道的褶皱。
这张脸她顶了两年,也亏得铭洛一直将她关在山谷内,根本见不到什么人,不然只怕被她这张脸吓死的人也是不计其数了。
脸上是一个个的深坑,每个午夜梦回,她被两年前的那场噩梦惊醒,总是要抚摸一下这张脸,然后不断的提醒自己,一定要让月潺千百倍的奉还,却不想铭洛替她动了手,她当时还暗骂铭洛多事,心有不甘,可一想到从木教回来的路上,百姓一句句的鄙夷、唾骂,还有那空中飘落下来的一幅幅春宫图,她倒是有些同情起月潺了,自己也想过她的千百种死法,可跟铭洛的相比起来,她还是太过仁慈了。
“姑娘,一切都已就绪,等到水温再高一些,您就可以下池化皮了,姑娘可有想好想要一张什么样子的脸?”书菱问道。
所谓化皮,就是通过药材与一种术法融合,将化皮之人原先的皮熔化,在以心念催动皮肤生长,就可以幻化出一张自己想要的、新的皮囊,这种术法虽然可以让人拥有一张令自己满意的脸,可过程却十分痛苦,一旦承受不住皮肉分离的疼痛而昏厥,心念就会自动溃散,当没有了皮囊的肉身同时没有了心念的催动时,就不会幻化出新的皮囊,而化皮之人也会随之身亡。
“嗯,想一下好,随时可以开始。”周柠淡漠道。
“还要再高一些?”一旁的玉兰惊的跳了起来,她只是在这个屋里就已经热的出了一身的汗,而此时池里液体都已经冒泡了,再高一些,岂不是要把人活活的烫死?
玉兰忙上前抓住周柠的手,急的直跺脚,道:“姑娘,咱不化皮了好不好?这水太烫了,你要是下去了,会没命的,姑娘什么模样玉兰都喜欢,不化皮了,好不好?”
玉兰急的直掉眼泪,她的指甲都掐进了周柠手上的肉里都曾未发觉,周柠不禁苦笑着问:“玉兰,难道你要让我顶着这样一张脸,永远也不见人了吗?”
玉兰一愣,呆呆的说不出话来,一旁的书菱不由无奈一笑:“你不知道姑娘这两年是如何过来的,这两年里比这还要痛的事情太多,她也都一一挺过来的,化皮这样的痛,对姑娘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的。”
书菱的话让玉兰泪如雨下,她有想过周柠这两年里或许过得并不好,可从未想过,她过的竟是这样的不好,此刻她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周柠化皮时,玉兰还是不忍心看,退到了珠帘外,她怕自己亲眼看到,会忍不住将周柠从池中拽出来。
池中的液体已经开始沸腾,周柠褪下身上唯一一件罗裘薄纱后,咬紧了牙关,一步步的迈进了池水中,颤抖的将自己投入池水,那滚烫沸腾的液体将她的皮肤烫的慢慢脱离身体,这样痛,她却仍死死的咬着牙,没有让自己叫出来。
来到这个世界的五年,这五年的点点滴滴,在这一刻无比清晰的浮现在她的眼前,和荷花、如花相处的短短一日,和筑尘风风雨雨的三年,和林朽从算计到相爱的几个月,最后,是她被月潺毒害后醒过来的这两年。
那日她咬舌自尽,醒过来后,就在这个山洞里,石床边站着一位黑袍男子,她看着男子问:“我死了吗?”
“没有。”男子道。
“是你救了我?”
“是!”
“想要让我做什么?”
男子似是没有想到她如此的一针见血,缓缓的转过身来,他的脸上全都是褶皱的疤痕,与此时周柠的这张脸倒是极为的相配,他脸上的狰狞和恐怖,并没有让周柠露出害怕的神情,或许是不久前刚经历了生死,对于如此可怕的脸,她内心倒是没有什么波澜,若是放在以前,她只怕要吓得尖叫了。
见她如此平静,男子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我想让你杀了五教教主中的任意一人。”
“我没有这个本事。”
“我会让你有这个本事。”
“就因为你救了我,我就要成为你的走狗?无条件的任你差遣吗?”
“不不不!”男子摇头道:“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我知道你想要报仇,而我能够让你有报仇的本事,同时,我也需要你替我杀掉,我想要杀掉的那个人。”
“为什么是我?”周柠反问。
“因为你是阴祀生人。”
“阴祀生人?”周柠不解。
“你可知道林朽为何要抓你回木教,而你没有灵脉,却进得了土教、木教,普通百姓没有灵脉却是入不了圣教的?”
“他说需要我去送死,至于为何能进圣教,我不知道,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想,你还不知道林朽为什么要让你去死吧?”男子反问。
对于这个问题,周柠确实不知,一开始,她虽然答应了林朽,但心里却没有想过自己真的要去死,所以也懒得问原因,后来她和林朽互相喜欢,想着为他去死也是值得的,也就没有问原因。
见她不说话,皱眉沉思,男子开口解释道:“从古至今,五大圣教所在的地下都镇压着五个上古凶兽,这五大凶兽以阳气为食,每日都要供给它们足够的阳气,不然它们就会躁动不安,以怨念冲撞红血阵,红血阵是五圣祭坛上的一个上古阵法,一旦被它们冲破,它们将会以活人为食,吸取活人身上所有的阳气,并且就连五大教主都将对它们束手无策,到时将会天下大乱,为了让它们安分的待在地下,天下所有男子都将在每日清晨至上午站在太阳之下,这个你应该是知道的。”
周柠点点头,在她来到这个世界不久,与墨染乞讨时,就发现了上午街上全是人,她还特意问过墨染,可墨染只说是对身体好,从古至今也都是如此,并未跟她讲太多,如今看来,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在对自己说谎罢了。
“每个圣教的小主们也都会轮流在每日清晨,这些男子们沐浴阳光时,用术法以自身为容器吸纳这些阳气,然后将吸纳的阳气炼化成阳丹,交到教主手中,各教主再将阳丹放到圣柱上,通过圣柱传送给上古凶兽。”
“这我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周柠问道。
“上古凶兽要蚕食的阳气太多,所以每一个城的男子每日都要被吸纳一点阳气,十日一长,就会影响到寿数,这也是这世上所有男子都活不过六十岁的原因,即使如此,阳气依旧是供不应求,一旦遇到阴天或者是冬日阳光不够充足的情况下,上古凶兽就会以怨念撞冲撞红血阵,一旦冲撞的猛烈,红血阵变得薄弱,就需要五大圣教的教主出手,以自身灵力加固红血阵的同时,还要将自身阳气不间断的提供给上古凶兽,五教教主的阳气可令凶兽安生一两年,可这样的行为,会让教主们的寿命骤减,所以在教主每二十几岁时,世间就会再降圣子,保证红血阵一直有人稳固,也算是,可以让上一任的教主们多活个十几、二十年,算是补偿,如培平老洞主,就是因为下一任圣子迟迟未现世,他又比别的教主多固了几次阵,如今不过四十几岁的年龄就已命不久矣,这还算是命长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所以就需要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让上古凶兽彻底沉睡。“
“所以,我就是这个唯一的,能够一劳永逸的法子!”
男子的眼中满是赞赏:“不错,圣籍上记载,阴祀生人体质特殊,若是献祭,可令上古凶兽沉睡上千万年,这上千万年,百姓不用在沐阳,而各教主也不用再固阵。”
“既如此,那当初他们为何不直接杀了我让我献祭,岂不省事?”周柠疑惑。
“他们倒是想。”男子一声冷笑:“圣籍上记载,阴祀生人一定要心甘情愿的献祭,不然,则会适得其反,所以,若你不愿,他们是无法让你献祭的。”
周柠心中一片荒凉,当初林朽阁主跟她谈交易时,也说过,要让她心甘情愿的去送死,她当时只当他还算尊重自己的意愿,随后她问过他,如果她不愿,是不是最后他也会不顾自己的意愿让自己去死,林朽阁主没有丝毫犹豫的说是,哪怕是最后两人在一起了,他也从未对自己说过,若是自己不愿,没有人能动得了自己,现下看来,先不论他对自己的感情是真还是利用,就是在他心中,天下苍生也要比她重要太多。
“你知道什么是献祭吗?”男子突然反问。
周柠没有说话,看着他,等着他为自己解答。
“献祭就是在你清醒的时候,五教的圣剑归一,次入你的胸口,挖出你的心脏,供奉在祭坛之上,引出五大上古凶兽,让它们吃掉你的肉身后,才会彻底沉睡,最残忍的是,从圣剑没入你的心脏,掏出你的心,到最后身体被五大凶兽蚕食,你都是清醒的。”
周柠只感觉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心也彻底的死掉,如此,她才算是了解,为何林朽阁主不告诉她真相,如果告诉了她,她哪怕是一头撞死,也绝不会献祭吧,亲眼看着自己的心脏被挖出,亲身感受着身体的每一部分被吃掉,吞入腹中,她不知道天下有没有为了大义能够如此的人,但她知道她不会是这种人,为了与自己无关的人让自己去死,她都不愿,更别说是如此的死法了。
“既然五大教主是稳固阵法的关键,缺一不可,你让我杀掉其中一人,岂不是要让五大凶兽破阵而出,霍乱天下?”周柠问道。
“我若是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够让它们为我所用,我也不会让你杀掉其中一人。”男子信誓旦旦道。
“你将这些事情都告诉我,不怕我说出去吗?”
“说出去对你有什么好处吗?没有好处还要去做的,那是愚蠢人的行为,你并不愚蠢,况且,我若是死了,没人护你周全,相信以赤焰的秉性,就是用尽一切手段,也会让你心甘情愿去死的。”
周柠闭上了眼,深呼吸一口气后,她又睁开了眼,对男子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我想知道月潺是否还活着。”
男子嘴角上扬,满脸的嘲讽:“还是不死心吗?还在对他抱有一丝希望?”
他的嘲笑让周柠极其不自在,说出的话也如一只无情的手,干脆利落的撕掉了周柠内心的伤疤,让她痛的无法呼吸。
“你既还不死心,那我告诉你也无妨,你的尸体被林朽找到后,就被带回了木教葬了,月潺没有死,而是被关了起来,虽然是终身不得出来,但她却仍完好无损,她是水教高高在上的小主,冽寒的亲妹妹,到底会不会一辈子都关着,那谁又能说得准了呢?到了今日,从头到尾,除了你死了,没有任何人因你而受到牵连,不对。”男子似是想起了什么,道:“你那个婢女倒是不错。”
“玉兰?”周柠心中一跳,紧张道:“她怎么了?”
“别担心,那个小丫头倒是不差,在你下葬的那日,直接拿着匕首自残殉主,想要在黄泉路上陪你,最后被林朽就给救了回来。”
周柠这才松了口气,想到月潺把自己害成那样,林朽却都没有杀她,当初却表现的对自己多深情,月潺只是在她脸上划了个口子,他就要杀了她,而如今自己都被月潺害死了,他倒是不追究了,还真是可笑。
“我答应你!”周柠突然坚定道:“你把我变强,让我不再受他们摆布,我就替你杀了你想要杀的那个人。”
黑袍男子随手一挥,一个金色的药瓶稳稳的落在了周柠的手边:“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这是一颗禁咒丹丸,只要吞下,你我的交易便从此刻开始,期限是三年,三年一到,你若是还没有完成承诺我的事,将会在三年后的每个夜晚感受万蚁噬骨之苦,直到被疼死的那一刻才能解脱,你可愿意?”
周柠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丝毫不带犹豫的拿起瓶子,将丹丸倒出,一口吞下,冷漠道:“可以了吗?”
“我还有一个要求。”男子突然道。
“什么?”周柠蹙眉。
“我要一碗你的心头血。”
周柠沉默下来,好半晌才问道:“你确定我不会就这样死吗?”
“不会!”
“好,刀给我!”
“别急,如今还不是时候,等到了时候,我自会跟你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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