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康桥路437号。
连人俊找到那家叫正泰兴的当铺,从侧门上了二楼,果然遇到一个瞎眼阿婆。
“我要见穆化。”他说。
阿婆抬起头来,凹陷的眼窝仿佛两个深邃的空洞。
就在连人俊以为对方耳聋没听清自己的话时,房间深处突然传来一记声响。
阿婆扭头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似乎在仔细辨别那声音。随后她扯动悬在墙上的麻绳,绳子另一端的铃铛叮叮作响,连人俊这才响起刚才那屋里传出的声音也是铃声。
“去吧,门开着。”
房间里十分昏暗,昏暗到连人俊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因为警惕而停下脚步。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儿并非完全漆黑,只是两扇窗户被厚重的窗帘挡住,微弱的光线不足以照亮屋子里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
“连先生,你来了。”
邱道安正对着他坐在桌前。
“你……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我不知道你会来,但我确实在等你。”
“你之前说的话还作数吗?”
“你是指那个承诺?传讯人从不拿承诺开玩笑。”
“救救我弟弟!”连人俊冲到桌前俯身对着他道,“你让我干什么都行,你救救云连!你能救他的对不对?”
“连先生,你别误会。”邱道安抬起右手止住他的话头,“我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我不过是想让你见一见主人罢了。”
“你的主人叫穆化,是不是?他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他已经在这里了。”
连人俊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往屋里扫了两眼,骤然发现窗边的角落里坐了个人!
在此之前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里除了自己和邱道安之外还有第三者存在。那人一动不动地掩藏在阴影里,闭着眼睛,脖子歪向一边,和身后的深紫色屏风融为了一体,哪怕是现在终于暴露在自己面前,也依旧不像是个活物。
“穆先生?”
短暂的惊吓过后连人俊定了定神,试探着开口。
邱道安起身走到那人身后,缓缓将他推出了阴影。连人俊这才注意到他坐在轮椅上,身上披了条毛毯,一直盖到小腿。
为了表示尊敬他走上前去,俯身半蹲在他跟前。
“连先生,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要问我。”那人开口了,全身上下却只有嘴唇在动作,“但是你担心你弟弟的安危,不愿在此久留。”
对方说话的姿势实在古怪,要不是声音听上去万分清明和沉稳,与其毫无生气的样貌成鲜明对比,连人俊几乎要以为他是个瘫痪的瞎子。
“是的,求你救救他,他要死了……”
“人,我会救,但是你也要兑现你的诺言。”
“只要云连能活着回来,我愿意为你们做任何事。”
“好。”
轮椅晃动了一下,穆化极其缓慢地抬头,从毛毯底下摸出一枚类似信封的物件,“你回去等消息吧。把这个交给今晚第一个跟你说话的人,他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连人俊接过信封,在抬头的那一刻却倒吸一口凉气。
那双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里,白蒙蒙一片没有眼隔和瞳仁。
.
回到家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连人俊魂不守舍得开门进屋,一抬头看见陆承璋正坐在客厅里。
“你到哪去了?我去医院找你,俞葆绮说你突然走了,外套也没拿……”
“云连有消息吗?”
“一点动静都没。会所那边已经空了,阿申刚带人闯进去,只找着小金的尸体。”
“俞家那边呢?”
“俞善琨好像已经有数了……俞葆绮说她会求他跟潘有棠谈条件把人救出来,但是依我看最好不要指望俞善琨会顾及云连的死活。”
“现在是晚上了吗?”连人俊突然问。
“都七点了!你消失了足足三个钟头!”陆承璋心烦气躁地把手里的烟头扔进烟灰缸,突然发现男人神色古怪地望着自己。
“你到底怎么了?”
连人俊从口袋里掏出枚信封一言不发地递到他跟前。
“这是什么?”
陆承璋接过来打开一看,脸上瞬间血色褪尽:“你,你怎么……谁给你的?”
连人俊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混沌了一下午的脑子倒是逐渐清晰起来:“这上面写了什么?”
“你去找邱道安了?!他跟你说了什么?”
“我去见穆化了。”
“你找他们干什么?为了救云连?”
“他到底说了什么?”连人俊抢过信封,发现那其实算不上是一个信封,只是糊成信封模样的一张纸罢了,但是正反两面都空白一片没有写任何东西。
“怎么是张白纸?!”
陆承璋从惊愕中恢复过来,顺了口气沉声道:“这是讯文。”
“讯文?”
“那边用来传达信息的东西,只有受讯者本人才看得见。”
“只有你看得见?你看见什么了?”
“讯文里说,让我告诉你一切你想知道的事情。”
连人俊突然响起邱道安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未经许可只能在知情者之间传递信息。
“你是知情者?你得到许可了?”
“你还真是够聪明的……好了,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我不知道该问什么,我现在脑子里一团乱。”
“好,我来说。”陆承璋坐直身子,又点燃一根香烟,“你知道二戒堂么?”
“没听说过。”
“你从满洲那边过来,不知道也正常,但二阶堂安马这个名字你一定听说过。”
“我知道,道光帝那会儿从日本来的名医。”连人俊皱眉,“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一百多年前浙江一带爆发瘟疫,短短两个月内数万人死亡,疫情殃及上海。当时有个名叫付仲之的郎中组织民众抗疫救人,在二阶堂安马的帮助下最终研制出能够抑制病毒的药。瘟疫平息之后付仲之号召有志之士开设医馆,兴办讲堂,为了感谢二阶堂安马将医馆命名为二阶堂。”
“这事我也有所耳闻。”
“付仲之在当时被誉为神医,其后代继承了他的医术,二阶堂的盛名经久不息,甚至有传言称付仲之受到了神灵的点拨。”陆承璋略作停顿,猛吸了口烟接着道,“革命以来国人仇日情绪激增,逐渐有流言蜚语出现,二阶堂为明志取其谐音改名二戒堂,一戒卖国求荣,二戒为财害命。这,就是普通人知道的二戒堂。”
“那普通人不知道的呢?”
“普通人不知道的?呵……普通人不知道的是,神也许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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