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很轻很轻，语气淡得让人辨不出他的真实情绪。
叶璟琛眸光一收，看向远处的窗子，声音变得悠远起来：“买给二嫂的礼物，二嫂转手就丢了。我在小丫头看到之前，从垃圾桶里捡了回来。”
“落水救人，她发烧了却没人管她。我出差回来，看到她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烧到已经在抽搐。医生说，再晚一点，人就没了。”
“替二哥求情，二哥转身就跟人说是三姐姐顾念兄弟情，把小丫头撇得干干净净。”
叶璟琛说着轻笑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在哥嫂身上，眸光淡淡，声音却冷了下去。
“我把礼物捡回来，怕她看到了难过。用出差谈的那个合同换老爷子给她在家宴里有个体面的位子坐。丢掉原则放过二哥，也是不想她难过。”
“我的女孩，我小心翼翼地宠着，你们却随意践踏她的心意，将她像猫狗一样弃之不顾。明知道她为你们做了多少，却从未想起对她说一声谢谢。”
“二哥二嫂，你们凭什么？”
你们凭什么……
叶建安和居典丽双双往后踉跄了一步，两人面色惨白，白了又红，心里百般滋味翻滚，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对班芷曦的那么一丁点好，更多的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他们没想害过她，可确实也从未真正将她当成过家人。
班芷曦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而已。他们大发善心的时候，关心她一下。转身，就忘记了。
叶璟琛眼中的冷意也很快收了起来，淡淡道：“我今日过来，并不是要责怪谁。我只是，想求二哥二嫂一件事。”
“什什么事？”叶建安夫妻还未缓过神来，听到他这句话，更是惊得脑子都要转不动了。
叶璟琛看着他们，直直地望着他们的眼睛，看进了他们的眼底。
当了三十年家人，这大概是叶璟琛第一次这样看自己的亲人，也是第一次这样直接地将自己的心思摆在他们面前。
“二哥，二嫂。”
“请你们，对芷曦好一点。”
他朝着他们弯下腰。
“小琛！”叶建安和居典丽眼眶蓦地红了，僵着手想要去扶他，可又不敢碰他，心里千头万绪急速翻滚，彻底慌了。
他们那个高高在上的弟弟，何曾这样低下恳切地请求过他们一件事情？叶璟琛是骄傲的啊，他是站在神坛上永远都不会跌下来的，此刻却这样卑微地请求他们。
叶建安嘴唇哆嗦着，有很多话要说，可喉咙里仿佛被灌上了铅，沉重地怎么都张不开口。
居典丽拉着丈夫的胳膊，腿脚已经快站不稳。
“她究竟有哪里好，值得你这样？”良久，叶建安问弟弟。
叶璟琛看着窗外，那里可以看到远处的一号别墅二楼露台一角，喃喃反问：“她有哪里不好？”
叶建安叹了口气。
是啊，班芷曦有哪里不好？他们自然一个都说不出来。也许唯一的不好，就是她那双单纯的眸子，与这个家里的欲|望格格不入吧。
叶静安不喜欢班芷曦的眼睛，其实他们也并不喜欢。这个女孩子的眼睛太干净了，每次看着她，总能让他们照见自己的拙劣。
他们也是在班芷曦到这个家里来之后，渐渐发现，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钱买到的。
比如，来自叶璟琛的真心。比如，做人的纯粹。
“对不起。”
叶璟琛离开了。叶建安和居典丽还站在客厅里，站了许久。男人眼眶通红，女人眼泪断了线。
叶璟琛离开时说：“你们，以及你们的子嗣后代，我来养。我死了，就由我儿子养。我只请求你们，对芷曦和她的孩子好一点。我撑到现在，所有的勇气，都是曦曦给我的。没有她，我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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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璟琛不是没想过，把欺负小丫头的人都赶出去。该对他们好的就好，该惩罚的就惩罚，该断绝关系的就断绝关系。可每次想起她小心翼翼讨好他家人的样子，他就觉得不甘。
小丫头从小孤独，有父亲却过得比没有还要心苦。她努力了那么久，不就是想要一个完整点的家吗？这个家里有很多人，有长辈，有孩子，大家都整整齐齐地在一起。
可以有勾心斗角，但也得让人温暖。
他舍不得，她一年又一年的，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眼里的天真越来越淡。他爱了那么多年的女孩子，应当是无忧无虑，被大家都宠着的。
一号别墅二楼露台。
班芷曦静静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从三号别墅里走出来，远处，叶建安夫妻站在窗口，眼眶里含着泪。
也许，他们并没有哭。班芷曦并没有看真切。但叶璟琛站在漫天霞光下，朝着她一步步走来，她看真切了，眼里慢慢凝上了光。
“叶璟琛，你不要难过，我会过得很好，很好。”班芷曦在心里喃喃说道。
两人之间的感情一直都没有道破。但他们之间，有一种超越爱情和亲情的东西。这种感情，让两人的关系更牢固。
远处，居典丽拉着丈夫的手，年近半百的妇女哭得像个小女生一样。
有很多感情，很多话，无法像年轻时那样随口而出。他们都过了随意表达感情的年纪，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过往的种种，经过刚刚那一番谈话，都不期然在脑海中浮现。那些淡忘的感动，原本已经在享乐安逸中被磨平了，如今又逐渐清晰起来。
有关于叶璟琛的，也有关于班芷曦的。
“二哥，二嫂，这是我今年的公司分红，一半给和风当彩礼。”
“二舅妈，我拿奖学金了，这是我给您买的精油，是我妈妈老乡的阿姨用独有的配方做的，对失眠很有帮助。谢谢您告诉我那些道理。”
居典丽有轻微的神经衰弱，经常失眠，总是担心睡不好气色不好看。她记得，当年拿到那个包装地土不拉几的礼物时，闻到里面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香气，心里其实是开心的。但一起的小姐妹看到后非常嫌弃地瞥了她两眼，她当时心里一不高兴就给扔了。
礼物扔了那么多年，但直到今日，她依旧记得那日闻到的那股淡雅令人安心的气味。
可有些东西，失去了，好像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老公，我们这辈子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可对小琛和那个孩子，我们心里确实是有愧的。”居典丽低声道。
叶建安看着远处弟弟的背影，愚钝了一辈子的脑子，突然聪明了一次，喃喃道：“我终于知道，当年我们把叶家败光后，小琛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代价把房子赎回来，还让我们继续住在这里，并且特别要求维持原样。”
“他不是不怪我们，只是心中有期盼，希望那个丫头回来时，这个家还在。如今芷曦回来了，小琛还是对我们好，为的也不过是我们是一家人。”
“其实这五年，小琛并没有要求我们做过什么，更没苛责过我们。是我们自己心里有愧怕被他赶走，主动到公司去上班，每天早晚等他回来。他是收缩了我们的支出，可这并不是他欠我们的。相反，他一直在养着我们这三大家子。没有他，我们在这个社会上寸步难行。”
没有谁对谁好，是应该的。只看，有没有心。
叶建安叹了口气：“活了大半辈子全是混吃等死，近年才明白，人首先要活得对得起自己。”
居典丽抹着眼泪，频频点头。她虽然喜欢八卦，但人活得其实比丈夫清醒多了。同样是富贵人家出身，但父母也是从小教育她人要自强。
“那孩子的事情，要不要告诉小琛？”居典丽想起那张鉴定报告，心里又犯起了难，“芷曦到底是回来干什么的我们也摸不准，万一她是回来报仇的……”
刚刚居典丽确实没想起鉴定报告的事情，但此刻是担心。如今他们哪里还不明白，叶璟琛是对班芷曦用情至深。他们怕他受到伤害。
叶建安想了想，终是摇了摇头，咬牙道：“毕竟也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就赌芷曦丫头不会伤害小琛。”
“那……就不说了吧。”居典丽小声嘀咕，“小琛晚一点知道，也好多点应变之策，免得早早被迷昏了头。”
瞧叶璟琛爱班芷曦那样子，要是知道班芷曦为他生了一个孩子，他还不得把命都给她。
叶璟琛要是知道哥嫂俩的心思，估计会气到立即把人赶出去。
一号别墅，那间装修风格极不协调的卧室。
叶璟琛回来时，班芷曦还站在露台。
傍晚起风了，他打开门锁，将她拉了进来，低头看到小丫头的眼睛红红的，显然刚刚又哭过。
他面对着她，良久，吐出了那个一直不敢讲的词。
“对不起。”
“对不起。”
异口同声，两人都是一样的心思。
“傻瓜。”叶璟琛抬手将她脸上的泪痕一点点抹去，把她拉进怀里，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女儿香，魂牵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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