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簌簌, 林欣和徐羽坐在礼堂后的木质小洋楼里,静静地看着老师傅从一堆娇艳而杂乱的鲜花中灵巧地采撷所需, 变魔术般巧妙地扎出一捧素雅的花束。
婚礼的主题是绽放,需要很多花,这幢别致的小洋楼便成了临时的花艺工作间。
徐羽解约之后签到陈若楠的工作室, 给陈若楠的电影唱过好几首主题曲,陈若楠结婚, 工作室的女孩们都来当小姐妹撑场面。
林欣和徐羽熟悉,自然而然就腻歪到一起。
林欣双手交叠放膝上, 望着浓密的雨幕, “不知道明天婚礼能不能变晴。”
陈若楠办的是草地婚礼。蓝天白云下,新娘从满地郁郁芬芳的玫瑰中走来, 微风习习, 吹得洁白的礼服翩翩飞舞。画面应该很美好, 无奈暴雨不断,可能要挪到礼堂里了。
徐羽蔫着一张脸,“听说好几个地铁站都被淹了, 若楠姐运气好差。”
插花师傅扶了扶厚厚的老花镜,话比小姑娘们喜庆漂亮得多, “大雨来财,这是好事。”
林欣和徐羽同时哎了一声。
这可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事, 会遗憾吧。
插花师傅还在扎花,多做几捧风格各异的,让挑剔的新娘从中挑选。
等待的时间, 林欣和徐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欣欣姐,你学游泳吧,今天外面都发洪水了,有个初中生在街上被冲到下水道,没命了。”
林欣听得心有余悸,连忙点点头。
在海岛那两天,徐羽好几次找林欣去游泳,陆渊嫌占用属于他的时间,以林欣不会游泳拒绝了。其实她会一点点,很偶然的机会学的,能游一小段,就是不会换气。
桌上手机嘟嘟嘟响。
徐羽接起来,应了两声,看着林欣揶揄,“欣欣姐,若楠姐说你男朋友着急找你。”
林欣眨眨眼,懵了一瞬。
她穿的是伴娘的白纱短裙,没口袋带手机不方便,就离了一会会,他居然还找到别人手机上。
挂了电话,徐羽戳戳林欣手肘,挤眉弄眼,“你家陆小狗好黏人哦。”
林欣扯了扯嘴角,笑容发苦。
得跟他谈谈,这样无时无刻盯住她,她迟早要发疯。
徐羽歪头晃脑捧着腮,眼含憧憬,“欣欣姐,你马上结婚了吧,我当伴娘好不好。”
林欣听到结婚两字,倒吸了一口气,“还,还早吧。”
木质楼梯哒哒哒作响,有人抱着一堆鲜花上楼,放到工作台上。
插花师傅瞥瞥来人,厚厚的镜片反出亮光,指指林欣,“小唐啊,找个袋子把花装好,这位客人着急回去,让她先带一些。”
林欣点头致谢,礼貌地看了看小唐。
和小洋楼里其他工作人员一样,她身穿绿色工作服,外面扎白色围裙,但突兀地戴了副口罩。
林欣多瞄了一眼。
那人有开眼角的痕迹,伤口烈开了,渗出红红的血丝,眼神透着凶光,格外瘆人。
唐瑶瑶?
林欣吓得太阳穴一跳。
徐羽也发现了,攥了攥林欣的手臂,望着唐瑶瑶离去的身影压低声音,“她怎么在这?”
插花师傅头也不抬,继续专心地扎花,“她是我徒弟,脸整容毁了,人还算努力。”
林欣暗暗翻了个白眼,眼神努努唐瑶瑶下楼的方向,故作轻松轻松说笑,“小羽,这座小洋楼当背景好漂亮,你不是要自拍视频发微博固粉吗?就在这拍吧。”
徐羽懵逼,顺着她视线瞧去,恍然大悟啊了一声,翻出手机在屋里到处蹿了蹿,装模作样自拍。
林欣淡然弯了弯唇角。
虽然唐瑶瑶是自己作死,但换位思考,唐瑶瑶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沦落为花艺学徒,脸毁了还没钱修。从云端直接坠地,这种落差之下,她很可能做出比之前更发指的事。
有唐瑶瑶在场,林欣决定小心为上,嘴上是让徐羽自拍,其实是让她偷偷把镜头对着唐瑶瑶,万一唐瑶瑶发疯,也能留个证据。
眨眼的功夫,唐瑶瑶重新从楼下上来,把桌上的花麻利包好,推到林欣面前。
林欣拎起就走。
倒不是怕唐瑶瑶,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现在在唐瑶瑶眼里就是个活靶子。好汉不吃眼前亏,林欣决定先躲着她,省得她做出些同归于尽的疯狂举动。
等过段时间,唐瑶瑶渐渐适应生活的煎熬,渐渐接受现实了,不会再盯着她了。
小洋楼有两层,二楼阳台上有石阶下去,石阶在一楼顺延了一段,深入到洋楼面前的小溪里。
林欣一手撑伞,一手拎着袋子扶住木质扶梯,小心翼翼踩到石阶上。
雨势小了些,但积水太多,平日秀气无澜的小溪变得湍急,溪水不停拍岸,若有若无地没过一楼地面。
远处的礼堂、花园和亭台缥缈隐约。整座罗曼公馆在绵密的雨幕中静静矗立着,像披了件白色的蓑衣,透着几分仙气。
“你刚才说要学游泳,可惜来不及了。”有人突然在她身后幽幽道了句。
话音一落,那人使出蛮力推她。反应过来,她已经从石阶跌跌撞撞滚下去,泡在冰冰冷冷的溪水中。
她猛地呛水,透过朦胧的水雾,看到唐瑶瑶站在阳台上,抱着一堆用剩的花枝,眼睛淬了毒气一般,笑得狰狞。
林欣拼命地抓岸,湍急的水流不停地冲开她,身上层层叠叠的纱裙吸水后很重,致命地拽着她往深处沉。
一瞬后,徐羽冲出小洋楼,歇斯底里喊,“欣欣姐,救命,有人落水了,救命……”
林欣被越冲越远,看着花艺工作室的员工涌出小洋楼,像绿白相间的点,模糊在她视线里。
连连喝了几口水,透心凉入了腹,极度的恐惧反倒让林欣脑子渐渐清醒。
即便是水性不错的人,也很难对付急流,更何况她连换气都不会。她得尽量憋气,努力浮在水面上拖延时间。
岸边好些人跟着她跑,徐羽不知从哪找来的鱼竿,一边跑一边甩到水中,“欣欣姐,快拉住。”
林欣努力拨水,想游回一点够鱼竿,反而被冲到水下。
小溪连着主河道,再被往下冲,不敢想象。
林欣体力快到极限,手脚开始抽筋,雨水和水声绵密裹着她,一股无形而可怕的力量,仿佛在死死拖着她进入没有出口的漩涡中。
耳畔恍惚掠过砰的响声,很快,胸口一阵微热,有人抱住她。
“别怕,宝贝,马上就没事,坚持……”
男人声,颤得语无伦次。
林欣想说话,却吐不出一个字。
上了岸,陆渊抱着她,按她胸口不停焕她名字,黑发的水珠一滴滴落到她唇边,漂亮的桃花眼被水洗过,湿漉漉的,盛满了平日少有的情绪,紧张又恐惧。
林欣迷迷糊糊吐了几口水。
脚步声匆匆,她的身旁飞快围了一堆人,七嘴八舌。在一片着急声中,有个温婉的女音分外突兀。
“下雨天地滑,林小姐穿了那么高的高跟鞋,太危险了,幸亏她会一点点游泳。”
林欣循声,正好瞥到唐瑶瑶眼中闪过一丝悻悻。她怒不可遏,蹭地爬起来,对着唐瑶瑶猛地扇了一耳光。
唐瑶瑶口罩被扇掉,捂着脸嘶哑地叫。
林欣眼前一黑,耳畔有人在唤她,声音越来越远,透着无尽的哀伤。
醒来时,她昏昏沉沉揉了揉眼。
她躺在床.上,四周一片冷寂的白,目光从床.上挪开,她先看到床边的人。
陆渊坐在椅子上,微微歪头睡着了,俊眉浅浅拧着,眼睑的乌青若隐若现。窗外放晴了,几缕淡怡的阳光扫进来,轻柔地抚在他身上,宛若静好的画卷。
床头柜的花瓶放了束怒放的黄百合,床尾过去是个小客厅,电脑和文件放在茶几上,一杯咖啡袅袅冒气。
有人在这办公呢。
吴秘书正好进门,背了个大包,手上还拎了袋热气腾腾的食物,看到她眼珠子溜转,舒心一笑,“林小姐,你终于醒了。”
林欣疲倦地爬起来,“我睡多久了?”
“快两天。”
林欣捋捋乱糟糟的长发,蹑手蹑脚下床,想赶紧先理理仪容,不小心蹭到陆渊的手。
陆渊倏地睁眼,桃花眼又黑又亮,水雾雾地盯着人,半睡半醒看起来又乖又帅。
林欣抬手挡脸,想绕过去,被他按进怀里,雨点般的吻局促落下。
林欣娇娇嗔嗔躲,两人吻着到了洗手间。
被当成空气,吴秘书:“……”
垂着眼帘洗漱完,林欣看了看镜子,瞄到颈脖和耳根上星星点点的红斑,小脸皱成一团,惊恐地脱口而出,“阿渊,我被咬了,水里面有虫子。”
陆渊衣冠楚楚倚在门框上,面不改色,“没有。”
“你没看到吗?好丑。”林欣指指小红点,秀眉蹙着,微微嘟嘴,委屈不已。
陆渊掀了掀眼帘,“不丑,特别好看。”
林欣征了征,恍然大悟,颊边飞上抹淡绯,又羞又恼瞪他,“你……”
呛了几口水,她智商跟着掉线了。
陆渊挑眉,眸中漾开笑,气定神闲迎上她视线。
小姑娘扑到他怀里,又揉又搓,忿忿地嘟喃,“讨厌,咬人的小狗。”
门外,吴秘书清了清嗓子,一边匆匆说,一边仓皇逃,“林小姐,你的护肤品和彩妆我带来了,没找到遮瑕,我买了几个牌子,不适用再给我打电话。”
林欣倏地安静,眸底闪过羞色,狠狠剜了眼男人。
丢死人了。
林欣坐在沙发上,翻了翻吴秘书的包包,余光时不时睨人,颊边桃花绽开,支支吾吾,“你……”
陆渊拿出饭盒,眉眼清心寡欲,嘴里风轻云淡,“没有。我又不是禽兽,还没饥渴到在这种时候对你下手,只是亲几下而已。”
林欣哼了哼。
明明就很禽兽,对着一个晕倒的女人还能发.情。
“别弄了,先吃点东西。”陆渊把她手上的瓶瓶罐罐扔到一旁。
林欣瞥了瞥面前索然无味的白粥,骄纵地钻进他怀里,闷闷地喃,“吃不下。”
陆渊一笑,瞧了瞧被惯坏的小姑娘,舀了小勺,送到她唇边,和风细雨地哄,“我喂你。”
小姑娘红唇微张,给面子地尝了尝,眼角轻俏的弧度悄悄泄露了她的满意。
就着男人体贴的连哄带骗,林欣慢条斯理吃完饭,重新挂上水,躺在他怀里,晕倒前的冰冷恐惧重新涌上头。
她倒吸一口冷气,轻轻阖眸,声音破破碎碎,“阿渊,你跳下去救我的时候不害怕吗?我就一个人,出事了就出事了,可你……”
陆渊点点她红唇,俊脸板起,语气带了分警告,“再胡说我咬你。”
林欣声音顿住,杏眸铺着细碎的光,小脸苍白,添了几分柔弱的美感,像只受惊之后恍惚的小鹿。
那时她就快被冲进主河道了,水深和湍急程度马上就要剧变,没人敢下水,只有他义无反顾跳进去。她一个人,奶奶有姑姑一家照应,可陆渊不一样,他要照顾陆家一家子,要担起陆影的责任。
陆渊爱不释手揉她脸颊,把她按回怀里,长睫垂下,“我告诉过你,如果你离开我,我会很伤心。”
想到以后再也闻不到她的香,听不到她撒娇,看不到她笑,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她,陆渊就一阵心慌气短,怀里像揣着块融不掉的冰。
没得到之前就罢了,得到之后再失去,他也许会疯上很长时间,长到无法估量。
林欣心尖一颤。
半晌,她抬起头低低地嗔,“阿渊,我有点恨你。”她坚决不婚,努力保持不动心,从源头避免伤害。这层她一直以为坚不可摧的保护衣,在这一刻,彻底被他撕开了。
清透的阳光下,小姑娘嘴里咬牙切齿,郁郁的面容却突然笑开,像娇俏的花骨朵在绽放,杏眸水光清莹,笑成月牙时,一滴泪被挤出来,滴到陆渊掌心,让他一时征愣。
“你最好对我好一辈子。”小姑娘声音又绵又嗲,攥了小拳头,娇气地敲了敲他心口。
陆渊双眸放大,缓了片刻,低头细细柔柔地吻她眼睛,“好。”
林欣默了一瞬,郑重其事,“阿渊,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一个很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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