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秋风飒飒。
林欣挽着陆渊走在墓园的小路上,天虽放晴了, 地面还是湿漉漉的,走起来刷刷刷地响。
林欣一言不语,望着叶子簌簌飘落, 黄绿相间怅然铺了一地。
这条路,她形单影只走了无数次。初春的时候, 偶尔能见到几株稀稀落落的垂丝海棠萧寂地开着,夏天则是葱葱郁郁, 阳光被挡得严严实实, 阴森感悄然而发,冬天则寒意料峭, 风刮得人眼睛发疼。
黑色墓碑, 白色正楷, 彩色照片已经褪色。
林欣弯腰,从袋子里拿出香烛,纤细柔白的指尖捻过橙黄的香, 专心致志地数数量。
东西是在墓园门口买的,规矩是小卖部阿姨教的, 她不迷信,也从不在意各种各样的繁文缛节, 但在爸爸这件事上,她愿意敬畏传统一回。
陆渊把花束放上去,接过她手中的香, “我来。”
小姑娘虔诚的模样,格外让人心疼。
林欣望着烟雾袅袅升上,眼睛被醺的水汪汪的一片,思绪开始飘忽。
小学三年级,有次写作文,题目是爸爸妈妈带我去旅行。爸爸工作忙,秦慕青很少着家,林欣对着题目发呆,家附近的公园樱花正好开了,她随便杜撰了一篇赏樱,被老师当范文读。
“樱花有什么好看的,我家小区里全是,欣欣你爸妈不带你出门吗?”
“我爸妈带我去四川看滚滚,圆嘟嘟的,好可爱。”
“我爸妈带我去西北看骆驼了。”
同学觉得索然,语文课变成了炫耀课。
林欣气鼓鼓回家,那个周末,她醒来时就在云霄上,爸爸带着她工作,飞了一趟来回澳洲的航班,带她去看了可爱的小企鹅。
自那以后,林欣的周末和假期经常都在飞机上度过,爸爸陪着她,不知不觉带她路过了全世界。
香烛的味道有些呛,林欣轻轻咳了咳,恍然回神,目光定格回墓碑那张褪色的照片上。
那个无条件宠她惯她,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的男人早就不在了。
爸爸走的那天晚上,医生出了手术室摇摇头,她冲进去,爸爸手使不上力,直直地盯着她,眼神哀伤又执着,嘴里出了血,唇在动,却发不出声音。
那个眼神像紧箍咒刻在她头上,让她毕生懊悔。每每来到墓园,她都会想,当时爸爸说的是什么,会不会原谅她的不成熟不克制。
无数遍的回想,不久前,她终于想通了,爸爸不是怪她,临走时的嘴型是在断断续续两个字:保护。
爸爸走的不安心,离开了,就不能再保护她。
墓园庄重冷寂,风徐徐拂过,袅袅白烟被吹得缭乱。
林欣眼眶一热,拉住身旁男人的手,“爸爸,现在有人保护我了。”
陆渊握紧她,十指相扣,“叔叔,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好的礼物,我会珍惜她,一辈子对她好。”
林欣歪头看他,他眉眼微垂,沉静地看着墓碑,落日的余晖晕染在他侧颜,俊俏的轮廓被打磨得柔和动人,清眸铺了层碎光,像粼粼的湖泊,安宁静好。
他很少说这么煽情的话。
林欣靠在他肩上,唇角弯起很浅的弧度。
爸爸,他很好,和你一样宠我。
一炷香烧完,天色开始渐渐暗下,陆渊搂紧衣衫单薄的女人出了墓园。
一周后。
高架拥挤不堪,车子堵在一片红彤彤的尾灯里,龟速前行。
周末了,林欣先开车去机场,接刚刚出差回来的男朋友,然后带人直奔苏城的姑姑家。
百无聊赖,林欣打开电台。
女主播甜美的声音不急不缓:“经历了车.震门和拍照门之后,日前唐瑶瑶又出了新的状况,涉嫌故意谋杀继姐,她把不会游泳的姐姐推到水中,现场有人自拍,不小心抓到这一幕,证据指向明显,唐瑶瑶得知后在寓所割腕,幸亏她住的是多人间,也就是我们平时说的群租,室友发现才捡回一命……”
林欣唇角微压,握了握方向盘。
女主播还在继续:“这本是个普通的法治新闻,但因为唐瑶瑶曾是当红女星,引起了网友的热烈讨论。一部分网友忿忿不平,拍照门事件里,唐瑶瑶的所为导致姐姐差点坠楼身亡,但由于她当时未成年才得以减轻惩罚,可法外有情并没有感动她,反而让她变本加厉。这就是一出活生生的保护小坏蛋让她茁壮成长为大坏蛋的戏码。”
“有专家认为,唐瑶瑶曾经是公众人物,影响过于恶劣,按照惯例,官方会给出最高量刑……”
林欣换了台,打开窗,轻轻呼了一口气。
清透的阳光扑面映进来。
电台在放歌,是她表弟肖航唱的Rap,肖航参加的综艺火了,他拿到前三名,现在小有名气,家里人也松了口,答应让他搞音乐。
林欣眉眼弯下,心底一片轻松,跟着哼了几句。
顺利接到风尘仆仆的陆某人。
回程路上,林欣握着方向盘,忙里偷闲瞧了瞧身旁男人,杏眸湛清,饱含期待,“你累不累?这次只去一家好不好。”
陆渊眉梢一挑,长指点点她鼻尖,“不好。”
林欣桃腮微鼓,轻轻哼了哼。
她也是心疼人嘛。虽然还没正式调职,陆渊的工作重心已经渐渐转移到陆影,比之前忙得多,三天两头到处飞,连时差都来不及倒。去完姑姑家,还得去看他妈妈,太累人。
当然,她存着点小心思。她没还做他妈妈的功课,了解不够深,礼物也没认真准备,想再拖一拖。
一路拥堵到姑姑家已然黄昏,残阳浅浅,晕染了云霄,像淡橘色的丝带在天边飞舞。
陆渊喜欢车,尤其爱超跑,半个月内基本每天不重样。林欣这次特地挑了最低调的家用款SUV,一辆香槟色的卡宴。
车子停在巷口。
苏城比较安静,虽然也高楼矗立,但不乏小桥流水的小巷,姑姑家就在这样的小巷深处,夕阳一照,古典的韵味悠悠流转,虽比不上陆家宅子的恢弘精致,但却多了一分烟火气。
陆渊开了后备箱,从中拿出两个礼品袋一个箱子,林欣站在一旁打量他。
他穿得正式,白衬衫束进西裤里,远看清隽简约,近看别有洞天,衬衫的袖口和领口内侧着了大气的彩色刺绣,领子两侧的别了对湛蓝的扣子,矜贵而优雅。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是他天妒人怨的颜,还有秀色可餐的身材,衣服在他身上就像流畅有力的速写,寥寥几笔便轻松勾出宽肩窄腰腿翘.臀,引人侧目得很。
陆渊回过头,对上她炯炯的视线,桃花眼弯下,风情款款的笑从眼波中漾开,“想我了?”
林欣嗔他一眼,随即嘴角翘了顽皮的弧度,煞有介事眯眸,“阿渊,你穿得接地气一点,可能在我家比较讨喜。”
陆渊关上后备箱,眉梢惬意地上扬,语气苦恼,“人的问题,跟衣服无关。”
林欣噎住,悻悻地嘟了嘟嘴。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左邻右舍已经聚到车旁,有老有少,有人还举着手机。
林欣挽着他,面上淡定带笑,脚上已经带风飞起,急忙想突围。
“真的是陆小狗,看这边看这边。”
有个短发小姑娘跟旁人叽叽喳喳,兴奋得直跺脚。
林欣抬眸窥了窥男人悄然绷紧的下颔线,差点笑喷,压低声音顺顺毛,“人家是你颜粉,萌欣狗CP才喊你小狗。”
陆渊不是明星,粉他的基本都是颜控。不是林欣自恋,陆渊的颜粉们显然对她很满意,对她给陆某人起的花名一点都不介意,还起了个欣狗CP自娱自乐。
欣狗,什么狗屁名字,林欣也很无语,但追根溯源,她是始作俑者。
“是吗?”陆渊突然展颜,扭头冲短发小姑娘眨眼,笑得灿烂勾人。
几个小姑娘握着小拳头,异口同声尖叫。
这下换林欣拉下脸,“你在干嘛?”
陆小狗眉飞色舞,低头吻了吻她发丝,“固粉啊。”
林欣狠狠拧了拧他手臂。
到了家门,林欣按门铃,和他稍稍分开点距离,矜持站好。
门马上就开了,伸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脑袋主人抓抓黄毛,盯着陆渊,咧嘴笑开,一口大白牙,“是你啊。”
林欣戳他额头,“小尾巴,让开。”
肖航慢慢悠悠晃了晃头,“不让,怎么着?”
说话间,他一脸掩不住的得意,冲陆渊抛了个挑衅的眼神:我就说吧,等你上门的时候,你死定了。
林欣推门,正要拎开他,陆渊把手上的琴盒扔到他怀里,眉眼风轻云淡,“一边玩去。”
肖航不服气地嗷嗷叫了两声,正要撸起袖子,瞥到琴盒的LOGO,突然动了容,打开爱不释手地抚了抚,“这这这……”
一把手工民谣吉他,大师作品,六位数往上,不仅贵,还难买。
肖航脸色纠葛,没骨气地瞧了瞧陆渊,迟疑地挪开一小步。
林欣想笑,抬眸瞥了瞥陆渊。
礼物是陆渊自己挑的,也可能是吴秘书挑的,但无论如何,他都上心了。
“小尾巴,别没礼貌。”姑姑林央美呵了一句,出门正好看到陆渊微微歪头,嘴角弧度温柔,腾出手拉起林欣。
“阿姨你好。”陆渊微微颔首。
林央美自上而下打量他,心头暗暗一喜,“来了啊,小陆,进来吧。”
真人比视频还赏心悦目,跟林欣站在一起,男帅女靓特别登对。人也温文儒雅,不像她姐妹淘担忧的那样,陆家太有钱有势,人肯定骄横,待人高高在上。
小两口随着林央美进了屋,院子里,肖航抱着吉他飙高音闹腾。
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满满的一桌,诱人的香漾在空气中。
林欣四处看了看,“姑姑,奶奶呢?”
姑父还在国外当访问学者,家里就姑姑奶奶还有一个小尾巴。
林央美把茶壶递给她,“去买蟹了,她今天跟小贩约好了,小贩今天拿到喂红薯的蟹,专门让农家留的,蟹特别甜,你爱吃。”
林欣眉眼弯成小月牙,心头热乎乎的。
林央美在陆渊对面坐下,眯着眼,“小陆很忙哦,好几次让囡囡带你回来,你都在出差,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林欣心虚,茶水偏了偏,溢出杯子外。
陆渊接过茶壶,先倒了一杯推到林央美面前,“阿姨,是我疏忽,再忙也应该抽空,早点陪欣欣回来。”
他谦谦有礼,做足晚辈的姿态,林央美不好发作,看到小两口互相用眼神嗔了嗔,心头也明白了几分。
林欣这丫头,她了解得很,估计是那时还没想好,不愿带人回来,免得她们空欢喜一场。
院子里,老太太气喘吁吁喊,“囡囡回来了?”
林欣迎出去,接过她手中的螃蟹,娇娇地在老太太怀里蹭了蹭。
陆渊跟在她身后,“奶奶,好久不见。”
老太太笑逐颜开,眼角划开层层的涟漪,一拍脑袋,“小陆,我当初怎么就没想到,你到我们家吃饭,是为了见囡囡吧。”
陆渊笑笑点头,“是。”
林欣暗暗翻了个白眼,才不是,提着螃蟹和林央美进了厨房。
两人一起刷螃蟹,林央美用手肘碰碰林欣,“老太太说小陆人很善良,之前经常把她卖的玉兰花买光,让她早点回家,有一次迷路了还送她回家,原来他是为了追你?”
林欣想了想,帮陆某人悄悄挡了子弹,“不是,那个时候我们刚刚认识,他胡说的。”
姑姑的话句句藏着陷阱。
因为要追她,才对老太太下手,显得陆渊很功利很心机。
林央美听了似乎很满意,嘴角扬起一闪而过的弧度,默了默,“陆家态度怎么样?是不是真对你那么好?”
林欣茫然抬眸,“为什么这么问?”
林央美忧心忡忡,“很多街坊邻居说,陆家姿态放那么低是在作秀,为了树形象博好感,指不定私下对你有多傲慢。”
林欣嗤了嗤,“不是。”阴谋论真多。
她蹭了蹭林央美肩膀,撒娇地哄,“姑姑,你放心。他们要形象才好拿捏啊,要是对我不好,我就爆陆家的黑料,反正,他们玩不过我。”
林央美被逗笑了,“你啊,小坏蛋。”
蒸好螃蟹出来,陆渊和老太太已经聊到追星。陆渊眉眼带了温情,有问必答,哄得老太太笑成一朵花。
“小陆,我家小尾巴现在可火了,广场舞领队最近拿他的歌编舞呢,好多奶奶阿姨让我带她们看小尾巴录节目。”
林欣笑笑,广场舞阿姨也是很潮的。
饭桌上,林央美时不时地探问陆渊,从林欣喜欢吃的到她喜欢用的护肤品牌子,无不巨细。
林欣同情地看了看陆渊,手伸到桌子下,安抚地捏了捏他的腰。
陆渊微微挑眉,按住她的手,在掌心轻轻刮了刮。
瞥见小两口眼神流转,林央美清了清嗓子,不好痕迹地打量陆渊脸色,“对了,小陆今晚就睡囡囡的房间吧,囡囡和奶奶一起睡,奶奶天天念叨着你。”
林欣眼睫扇了扇,“好。”姑姑是出了浑身解数,全方位为难陆渊。
老太太倒没意见,连连说好。陆渊彬彬有礼,面上也没意见。
吃完饭,老太太去跳广场舞,林央美打发林欣和肖航去洗碗,自己招呼陆渊坐下。
林欣竖起耳朵听,无奈肖航沉浸地放声高歌。她先抓了抓肖航头发,两人一言不合开始打打闹闹,水泼到洗碗池外,林欣没听到外面谈话内容,倒是听到林央美气沉丹田地呵斥了她和肖航几声。
整理好厨房,她蹑手蹑脚出门,看到客厅的两人神情严肃。
林央美余光瞧见她,“行了,小陆啊,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倒倒时差吧。”
“好。”
窗外,夜色渐深,漫天繁星。
林欣坐在房里的电脑桌前,支起腮,看着男人从门外进来,一身黑色家居服,脚踩肖航的卡通人字拖,发丝微湿,慵懒中透着丝烟火气。
姑姑家一直留有她房间,她小时候寒暑假住的,贴了粉色的壁纸,只不过后来她不常住,被肖航霸占成了游戏房,桌上放了台服务器,角落还扔了篮球。
她仰头,男人发丝的水滴到她颊边,“姑姑跟你说了什么?”
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老太太之前就认识陆渊,先入为主,觉得陆渊人好,可姑姑不见得。
爸爸走之后,姑姑更她更是上心,每周都寄吃的给她,即便她在国外那些年,姑姑也久不久托人带东西过去。当了半个妈,对她的终身大事,姑姑肯定是紧张的,可能会逼陆渊做些让他不适的承诺。
陆渊弯腰,亲她脸颊,眼尾牵起促狭的笑,“让我早点娶你。”
林欣躲,蹙眉剜了剜人:一点都不正经。
陆渊干脆抱起她,细细密密地吻,“家里是不是没人?”
林欣含糊喃,“是吧。”肖航和狐朋狗友K歌,姑姑和姐妹淘约了温泉SPA。
话音刚落,她被扔进窄小的单人床。
咔嗒。
等反应过来,陆渊已经锁好门,躺在她身侧,修长漂亮的指尖从她领口划过,简单有效拽了拽。
林欣心倏地一跳,秀眉微微蹙着,“你……”
陆渊微微仰头,喉结滚了滚,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到衣襟上,扣子被一颗颗解开,漂亮的肌肉线条徐徐展开。床头灯不知何时被调成最暗的档,光影橘中透着淡绯,让整个画面充满了暗昧的美感。
她眼神一动,轻轻咽了咽口水,话拐了个急转弯,出来便成,“快一点。”姑姑他们还要很久,时间应该是够的,但架不住他一开始就结束不了。
陆渊抬眉,桃花眼含星带雾,撩起她裙摆,狠狠揉了揉,“宝贝,这么着急,嗯?”
林欣抿唇,娇娇嗯在从喉咙溢出,顾不上和他咬文嚼字。
墙上的光影晃了晃,像两株恣意缠绕的藤蔓,喘息声局促地交织,暧.昧地回荡在温馨的小卧室里。
痴缠正酣,门把动了动。
林欣身体一僵,心陡然悬到嗓子眼。
门没开,一串轻快脚步声远去。
林欣竖起耳朵,戳戳正在专注恋战的男人,小脸皱成一团,“有人。”
男人不为所动,阖着眼,吻从她颈间流连到身上。
门口,脚步声又匆匆折回,钥匙进了锁芯。
林欣快急哭了,拼命挣扎,压低声音动怒,“陆渊。”
陆渊眼梢带红,眸底跃着隐忍的暗火,沉声警告,“别动。”
他抱起人,滚进床边的衣柜,顺手将地上的衣物带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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